“為什麼,非要找到一個法子讓自己為此悲痛呢?阿萌如今不知如何悲痛,卻執著於不應如此......著實於大病初癒的身體無益……東巽陰冷,久留也是不妥,不妨我們去找雁狢,先撤了那些醃臢皮卷子才是。”谷冬只是靜待懷中的女郎沉浸於知曉的衝擊裡慢慢變得緘默不語,心中又是掛念著街上早已議論不止的愚民。
空蕩如東巽益發顯得他的聲音陰沉平穩,嗡嗡迴響震盪得木秋萌呆滯其中之時稍作轉換了眼神,她垂下眼瞼,思考良久道:“咕咚你去告知王爺王妃我一切安好罷......我想留在這裡。”
“什麼?”谷冬不禁詫異低頭疑問道,木秋萌此刻面色已不是情緒激動之時的異常潮紅,而是沉靜後的蒼白無華,神情裡也無一絲玩笑意味在,看得谷冬內心悚然一緊,“你一人在這兒發生什麼事瞭如何是好?”
木秋萌微微側頭對上他滿懷關切的緊張目光,只是悵然一笑,口氣淡然道:“咕咚是怕我自裁麼?孩兒去了,我固然難堪又對此難以置信……方才是我張狂了,你認識的如今阿萌,已懼怕死亡到了前所未有之境地……所以,不會就這樣白白死去。東巽……是阿萌的家,以前,我總認為,青陽後院才是我的家。後來,去了世安宮後,又覺著,在那兒是歸宿罷,便是我新的家。可如今才知曉,能讓我守著的,無非就是這個破敗了的東巽木宮。阿爺去了,理應由我看管,木宮如今還有大大小小妖族後裔尚存,他們出不去,便只能困於此,而我留在這裡,也是和大家作個伴......你明白,木宮之特殊,在於只有你我能夠自由進入外再無第三者,這裡的阿萌,誰也傷害不了......”
木秋萌說了極長的一段話,只覺得氣短,便停下緩了緩,再接著道:“阿爺當年......將我送出妖界,大抵,是知曉他命不久已,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有機會,什麼時候呢?我想......大抵是待我與皇上都已對以往付諸一笑之時罷,再去向他問清楚,阿爺當初,還對他說過些什麼。如今我不知如何面對......雁狄,你看,就連叫出他的名字,如今也是這樣困窘的境地了。呵呵......我說哪兒了?哦,對,阿爺大抵知道火族終有一日會知曉靈石在我體內,方才放我出去,既為我找了個安身之所,又不至於將木族全族置於滅頂境地……火族大開殺戒,也傷不了在青陽後院的我。如今阿爺已去,木族尚存......我不能放著木族後輩不管,火族對木族下手之前,該是我陪伴他們的時候了,至於以後的事麼……以水土木三族之力,對付他火族一族足矣,金族慣會見風使舵,犯不著為一大隱患。”
谷冬就一直坐在木秋萌身後輕摟著她尚且虛弱的身體,他頭一回聽著眼前的女孩,不以打鬧的口吻說出這樣多深思熟慮之言,上一次,“上一次,聽你說你的打算,還是在花海之時……你生辰的時候。你看看,明明體弱的,卻費神說了這樣多的話,我不過就是問了一句,你沒必要解釋這樣多的,咱們兩個的關係,用得著這些說辭麼?行,你且在這養身子,我日日來為你送些補藥便是,雁狢那兒,我這就幫你去報個平安。”
木秋萌一怔,她聽到谷冬口中提及到了花海,那是多麼舒適愜意的時光啊!一望無際的葵花就那樣燦爛地盛開,那樣漫無目的地望著她和谷冬。
“咕咚,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相信,只要女媧靈石落到好人的手裡,人妖兩界,一定能和平共處。”
她記得她的話。
可笑的是,如今她擁有了靈石,卻無法釋放它的力量,而她也因為人界洶湧不息的謠言,而選擇躲在這舊時的木宮之中。
木宮裡的妖族後裔,永遠也聽不見族外的風聲,她曾聽說過一個瑤池仙境的地方,從前的木宮,大抵也如同那樣纖塵不染的地方一般,被保護得很好。
木秋萌見殿內已無谷冬身影,便自地面起身步行出主殿,不出所料,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般景象,殿內殿外皆是交結盤繞在空中抑或地面上已不受控制生長的褐色藤蔓,原本還是青色的,近來也逐漸枯萎了。
“嫡……?”
一位妖婦恰巧自殿前經過,瞥見了站於殿門之前的木秋萌,“......本宮不知你回來了,看見大殿有身影,這才知道......真是稀罕事。”
木秋萌稍作眯起了眼,那副面容在記憶中甚為模糊,但聽她自稱本宮,大抵是哪位宮的主位,說是阿耶的某一位族內的權衡聯姻下的侍妾也有可能,“我來得突然,還未來得及去拜訪各位。”
“是了,出去那麼久,該回來看看了......老爺子去的也突然,裡面又遞不出訊息出去......”
“我已經知曉了。”
木秋萌巧妙截住了話頭,微微欠身便瞬間消失在了大殿前。
這宮裡沒什麼能夠說話的人,也沒什麼真正在意她的人,妖族立嫡不立長,如今阿爺一去,她便是唯一木族的掌門人。任憑那樣多比她年長,比她強健的兄長,也只能聽她一併安置,她這樣一個長期在外之人,對族內之事突然多作置喙,心中不服氣者數不勝數,哪裡來得什麼和平共處呢。
她只能默不作聲,多她少她,一樣便是了。
世間奇花異木,皆在木宮之內聚群生長著,它們也明白排列美觀的重要,便自覺站了佇列,和諧色彩間混合出了賞心悅目的紋路,春夏秋冬於妖界皆不靈驗,所有植物到了這裡,便是歲歲年年常青,其中便有一棵曾在勿吉廣泛生長的雒棠樹。
木秋萌從小便明白,它具有一種“應德而生”的神力。一旦中原地區有英明的帝王繼位,雒棠樹就會生長出一種樹皮,而帝王駕崩前夕,樹皮便會斑駁脫落直至光滑死去。
樹皮,有時比樹根對樹的生長更為重要。
此刻那棵煢煢孑立的雒棠樹,正蔥鬱健康地立在原地,與周圍正將命緊密吊在枝葉間勉強存活的名樹截然不同,木秋萌靜靜看著眼前的異景,卻能感受到地底之下那些為了存活而極力捆綁纏繞在一起的根基。
除了雒棠。
喜歡雁北歸秋請大家收藏:()雁北歸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