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傍晚的天總是暗得很快,皇宮中的樓宇宮苑此時已龍檻沉沉,石板凜凜,宮人只是偶爾匆匆走過,許多殿宇此刻已是火燭通明,不再是禁門深掩斷人聲的景象。
雁狄自光泰殿議事後便乘轎輦至世安宮,換了常服與雪茶對坐於後堂暖閣的龍鳳呈祥榻之上。
“要不是外面寒冷,朕倒是想出去走走。”
雁狢徐徐飲著手中那杯杜仲花茶,口氣中有著隱約憾意,雪茶見罷眼角笑意縱生,好言寬慰道:“皇上選完後宮嬪妃,又前去朝堂議事,著實辛苦了,這天怪冷的,到臣妾這兒休息為宜。”
雁狄聽完,稍顯欣慰,放下手中茶盞,向雪茶投去的目光裡含著暖意,好奇問道:“皇后泡的是什麼茶?倒是從未喝過的味道。”
“那是臣妾得的杜仲茶,似乎是上陽王宮裡的賀禮,這杜仲說是來自神農架的野生杜仲,有些子草腥味,卻是極上等的,臣妾便試著泡了一壺,皇上趕上了,不知可合口味?”雪茶將懷中暖手爐擱置一旁,便起身輕巧移至雁狄身旁,甚是諂媚地為他整理起衣襟來,“皇上來臣妾這兒便這般心切麼?衣襟翻了也不知,小心沒的叫人笑話,伺候的人如此不周,可得換一批。”
雁狄心中一暖,隨手握住了雪茶的纖手,她一直離不開暖爐,手中悶悶地傳上了熱意,恰好是雁狄喜歡的溫度,他開口讚道:“皇后心細,下人定是比不上,這杜仲有何功效?那神農架自古偏僻古怪,倒是費心思尋了這藥植來,皇兄有心了。”
“臣妾想著,倒是側王妃心細,這杜仲,臣妾是識得的,百草之中,杜仲為貴;杜仲上下,雄花為尊。這恰恰是雄花所泡之茶,折之即帶拉絲,對補腎安神啊,是最好不過的了。”雪茶欣喜地讓雁狄握著手,頭卻朝雁狄肩上靠去。
雁狄覺得她頭上珠翠甚多,隔著衣衫也能硌得疼痛,便朝後移了移身位,雪茶自覺尷尬,便坐直了聽他道:“側王妃自生產完便一直患病,說是昏迷不醒......皇后啊,她是外命婦,這理應進宮請安,只是身體有恙,你就別太怪罪。”
雪茶並不知曉雁狄對張靈柚曾經有過情愫之事,只是微微一愣,覺得他突然為著她說話甚是奇怪,但想必是因著那賀禮,所以多說了幾句,於是溫婉笑言:“自然,這規矩禮數也得有能力做才成,側王妃養好身體再來請安便是。”
“朕有賢后如此,也是舒心了。”雁狄長舒了一口氣,煩悶地揉起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雪茶見他不像舒心的模樣,便輕聲詢問道:“皇上今日遇見什麼煩心事了麼?”
雁狄放下雙手後兩眼放空了良久,那令他惱怒的國事一直存在他的腦海表面浮沉,他能感覺到自己雖說是在和雪茶輕鬆地說著話,但那心事卻久久不能忽視。
“邊關大臣來報,說是勿吉內亂,新王即位,那肅詰甚是囂張,下令砍伐了勿吉境內的所有雒棠樹,說是不讓朕的皇妹遠嫁,便攻打皇都。”雁狄的音色沉重陰鬱,擲地有聲地隨著桌上的火燭忽閃光亮鳴響著,倏地給雪茶一種風聲鶴唳之感。
雪茶不通史冊,亦不曾讀過太多古籍,聽著尚屬彷徨,不知這勿吉為何方部族,只好訕訕地道:“臣妾愚鈍。”
雁狄瞥了她一眼,只得慢聲道來:“那勿吉本是蠻人部族,以前屬於肅慎國,那裡的國民平日把豬皮披在身上,像這樣的冬天,塗上厚厚一層油才能抵禦風寒,日子十分艱苦。肅慎國境內有一種樹木,叫做雒棠樹,說是具有一種“應德而生”的神力。一旦中原地區有英明的帝王繼位,雒棠樹就會生長出一種樹皮,供肅慎國的人制成衣服穿在身上。如今他肅詰下令砍伐所有神樹,自然是想進犯我大乾,亦是說朕並非一個聖君,還以公主相逼……”
話音未落,他便狠狠將桌上的茶盞朝地上砸去,那棕黃的茶水沁進了地毯內,倒是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只留了一地碎渣。
一旁的侍女連忙過來收拾,雪茶見狀也覺得驚慌,只得輕柔地拍打著雁狄的背部,好讓他消氣,邊進言道:“我們大乾地廣,物博,國力強盛,哪裡怕得那樣的蠻人?皇上切不可與那等小人置氣,上了他們的當!”
“你不知道!肅慎本是區區小國,幾百年來卻吞併了周遭大大小小各國,朕是天子!說是天子,卻只是擁有大乾這樣一塊領土罷了,再這麼令他發展下去,這天下就得是我大乾和他勿吉並立了,而他能有如此多領地,自然是國力武功了得,朕不能拿著大乾千千萬萬百姓的命去和他硬拼,那這樣,朕和那些昏君有有什麼分別?”雁狄語氣愈發沉重激烈,眼中的目光也在隱隱地顫動,彷彿要將眼前景色一撕殆盡,重新握住雪茶的手也用盡了力氣,令雪茶覺得手指皆被揉碎了般疼痛難忍,甚至聽見了它摺疊的聲音。
“皇......皇上息怒,那便索性依了他,他想要公主......便和親止戰,可好?”雪茶試探性地詢問著,額間已是佈滿了細密的汗珠,她想將手從雁狄手中抽出,卻發現不可能,內心皆是忍耐之意,話卻脫口而出說得圓滑。
“......朕何嘗不願意就這樣簡單解決?可是雁狢今日竟然帶頭忤逆朕!說大乾長公主不能下嫁蠻族,那些個大臣也紛紛附議,叫朕難堪,彷彿他雁狢才是堂堂正正地為國著想,而朕卻是賣掉皇妹求一時平安之人!朕又何嘗不想兩全?”雁狄說著便甩掉雪茶的手,死死握拳砸向茶案。
“皇上仔細手疼!”雪茶從袖中拿出帕子細細擦拭雁狄已被案臺上砸碎的茶碟割破的左手,耐心勸解道:“這上陽王也是,說什麼話也不為皇上著想著想!臣妾知道......後宮不得干政,只是……這長公主,又與那肅詰素未謀面,他也只是聽聞公主美色罷了,不如......在宮裡面挑個面相好的稍作教養送去便是......這樣即不損一兵一卒,又不會壞了君臣情誼,公主也受不了那等委屈,皇上你看如何?”
雁狄聽罷眉頭一鬆,他只顧著雁狢那出格舉止,卻未曾想到過這一層,不禁在內心深處感謝起雪茶來,於是慢慢將手至於雪茶麵頰上徐徐撫摸,猛然一用力,將其腦袋置於肩上,那金簪插向頸肩出,硌得一陣刺痛,倒是叫人清醒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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