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那個唱著摺子戲的戲臺並沒有因為先帝的祭期而耽誤其重新開張後的繁榮景象,許是太久沒聽戲的緣故,京城裡的百姓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多地聚集在了臺下,人聲嘈雜的集市正中心出演的感情戲,越發給了觀看者以一種虛幻而又隱約真實的感覺。
原本更多的感情彷彿是發生在民間,被野風吹得處處發芽條達,人人都不一樣,而上了戲臺上的故事,卻又令看的每一個人都感同身受著。
原來感情就像風一樣,你也無法去完全阻擋,它自己要來襲擊你的氣勢。谷冬站在這座戲臺下,手因為用力攥緊而被金簪硌得生疼,他記得這個地方。
他曾在這裡救過人。
他從未可憐過任何人類,可當時他心裡萌生的想法是雁狄不能死,這和他自己的計劃無關,只是他覺得雁狄就這樣被雁狢的小小詭計害死了,阿萌會傷心。
可如今他也不知道哪裡多出來了個雪茶,她真真是能夠歪打正著幫助到他的好助手,卻徹底地令木秋萌傷了心。
只因他救了雁狄,這此後便多出這樣多故事。如果愛能夠像一顆樹一樣一直朝著天筆直成長,而不會再多出那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曲折的分差,該多好。
然而愛只要種下的時分,便就得做好它未來會節外生枝的準備,世間完美如意的事,少之又少地,少得可憐。
戲臺的後面便是戲子們等待與倒飭臉面著裝的陰暗板房,谷冬是頭一次走進這樣的地方,他從未想到臺前唱得火熱光鮮的外表之後,會是這樣見不得光的雜亂而混沌,這些各色妝面的戲倌在他看來變得格外的陰森可怖,強烈日光下的完美面孔在燈光昏暗的地方看上去,白色的粉面就如同招人魂魄的白無常鬼,遊離在這個沒有陽光的人間,戲子大多沒有家,所紮根的地方也只有戲臺,不牢靠的脆弱日日包裹著他們,在取下那頂仿製的九鳳玉冠後,谷冬不明白他們該如何面對剩下的那個虛無赤裸的自己。
他記得《炙轂子》上面寫道過:“漢武帝時,王母降,諸仙髻皆異人間,帝令宮中效之,號飛仙髻。”在他進來尋找戲班頭子的擁擠的走道上他已經不知道見到多少個頭頂飛仙髻的戲子,他不知道哪些是女子,哪些又是男子佯妝的,他只想找到一個穿著正常的負責這裡的男人,然後快速地將火族那個族長長子的禮物帶到。
這裡的氛圍是令他作嘔的酸臭汗味摻雜濃郁甜香脂粉味道,就和他每次一晌貪歡之後身邊熟睡的各色女子散發出的味道一模一樣,不同的是在床榻上還多了幾分體液的腥臭味,他每每都會遠遠地坐在敞開的窗邊,毫無意願地呆坐著,皺眉去排斥身後不遠處的罪惡之源。
他眼前一亮地看見了前方坐在一堆戲服中的男人,他正悠閒地用磁石細細打磨著自己剛剪好的指甲,因為屋內溫度高的緣故,他便極其隨性地只著了一件淺褐色上衣,不長的襯褲裸露在外,張開隨意放置著的兩條細長的腿。
走近後才會發現,他是一位相當俊俏的年輕人,當然,俊俏的人往往更會四處尋覓俊俏的人收入囊中,所以榮昌班才能一如既往地呈現出賞心悅目的表演,谷冬對他也油然冒出了幾分敬意。
他沒有出賣自己的容顏,而是在消費著其餘人的容顏為自己謀取利益,這樣的人無疑是聰明而冷酷的,而且往往沒有過多的自我感情,這樣的人他很喜歡。
“請問榮昌班裡最有名的清倌人此刻在哪裡呢?鄙人往戲臺下仔細好問,都告訴我今兒個沒有他的場子,榮爺可否奉告鄙人呢?”谷冬微微朝男子行了個平禮,男子便直接從戲服堆中起身回了禮想必又是個看上名角的客官,想花重金為其贖身的,像谷冬這樣的富家公子,他一天下來能接待上上十個,所以慣有他的一套招術打發走他。
“清倌兒他身體不適,早就沒上臺出演了,再有他是我還未招滿一年的人,現在就將他贖出去,您看看,我這也不好做長久生意不是?”眼前的男子隨手扯了一塊綢緞面料的戲服布迅速梆在了腰間,完美遮住了裸露在外的雙腿,他正耐心等待著谷冬的回答,也好將他送出去。
“我是替人來轉交一件飾品的。”谷冬也沒有要繼續待在這裡的意思,便簡明扼要地說明了來意,順手將金簪遞到了男子手中。
“我一定幫您轉交到他手裡。”
“我倒是挺好奇是什麼樣的絕代名伶能讓我那個兄弟惦記成這樣的。”
“哈哈,看來您也不是個聽戲的人呀,連京城第一名伶長什麼樣都不知道,這簡單,我這兒儲存著好幾位名畫家的畫像,雖然神韻倒是缺了幾分,但五官卻是準確無誤的,就和真人在您眼前沒太大差別,您隨我來!”
這個俏班頭絕對是極會社交周旋之人,分分鐘就令谷冬對這個素未謀面只在炎獄寰口中聽說過的男子感到了愈發的興趣,他便大膽地跟著他向著更裡面的庫房走了去。
“既然是名畫家畫的畫,怎麼不將他掛在自己家中,卻將它們一一壓在箱底呢?豈不埋汰了美物?”谷冬盯著男子將庫房牆角的一個略帶暗沉的紅色鑲銀雙生蓮花箱子滿滿開啟的模樣,忍不住吐槽道。
“是一名炎姓的公子吩咐說不許掛著張揚的。”
“哈哈,這位炎姓公子還真是霸道!給了你不少好處你才同意放著這麼好的宣張機會不用的吧!”谷冬會心一笑,這樣孩子氣的作風到還和炎獄寰如出一轍,那小子就是個幼稚又壞心眼的人,沒想到他追情人也是如此。
但當他看到那幅被緩緩開啟的畫卷時,他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世間會有兩個相似的人,他相信。
若是說有人和妖長得一模一樣,他還是頭一遭遇見。
畫上的人他認識。
阿萌也認識。
他應該,是阿萌十分思念的人吧。
“你是......怎麼找到他的?”
“長得很漂亮對吧?可惜是個男的!他自己找上門來的,我當時高興壞了!有這樣絕色的人幫我做生意,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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