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求這話當真?”李隆基把目光望過去:“此事長安城裡可是一點訊息也沒有。”
劉幽求搖了搖頭:“要不是我住的地方好,能看到洛陽長安往來的官道,我也不可能知道這個訊息。護送他入長安的人都是身披黑衣輕甲,軍容嚴正,我猜,應當是北門的禁軍。”
“要是北門禁軍出手,我應當能知道才是。”出身禁軍的陳玄禮道:“說不定是陛下的私軍。”
“我就不信,我那皇兄被安樂和韋氏欺負了那許多年,還能攢下一支私軍來。”李隆基摸著下巴想了想:“此事應當和洛北脫不了關系。”
“碎葉郡王?”潞州縣令張暐道:“他不是一向專心邊事,不怎麼插手朝政的嗎?”
他這話一出,宴席上的幾個人都笑了。
李隆基摟過張暐脖頸,笑道:“克明,你仔細想想,他如今不僅使持節鎮磧西,還兼著雍州長史,說是節制中外軍事也不為過了。要不表現出一副不關心朝政的樣子,哪個皇帝能容得下他?”
張暐本也出身官宦之家,以門蔭入仕,不過這些年擔任潞州縣令,對朝中諸事知道得不多,聽到李隆基這樣一說,才笑道:“怪我怪我,想得太少了。我自己罰酒一杯。”
李隆基自然不是要罰他的酒,眾人一片笑哄,他自己卻端起酒杯,兀自在那裡沉吟:
“不過,皇兄也不會一直這樣倚重他。這次姚崇回朝拜相,就是再明顯不過的訊號。他以外藩邊帥身份滯留長安已經太久太久,早就該回他的塞外去了。”
劉幽求笑道:“聽聞姚相公久任相王府屬官,與相王頗為投契,還教導過殿下讀書?”
“若非萬不得已,我是不希望把父親扯進來,不過姚崇確實是個可以爭取的人選……等吧,等到洛北離京,到了那個時候——”
李隆基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沒有再說下去。
這一日來的比李隆基想的還要快,三月初三,上巳節,皇帝李重俊與先帝長子李重福一同出現在宮宴之上。李重福被賜了個譙王稱號,還被入宗人府與相王一道協理皇親國戚的事務。
“相王叔博學多才,雅緻高望,朝野皆知。我這王兄多年漂泊,還望相王叔多加照顧才是。”宮宴之後,李重俊握著李旦的手,殷殷囑託道:“朕還在長安城中為他尋摸一門親事,若是相王叔有人推薦,是再好不過。”
李旦何嘗不知皇帝這句話的意思是把監管李重福的責任丟給了他。可他也沒有多少餘地可選擇,李重俊放太平公主外任,卻把他留在長安,用意不過是想借著他豎立一座忠孝節義的牌坊。
好在李旦素來恬淡,昔年能以皇嗣身份辭讓皇位給母親,今日自然就能和李重俊一道表演仁孝的佳話。如今只是在演員之中加上李重福一人,稱不上難辦:
“陛下放心。”
李重俊笑了:“好好好,那我就把譙王兄託付給相王叔了。”
李重福之事塵埃落定,宋璟與張孝嵩主導的考評也告一段落,洛北便再度向皇帝辭行:“陛下託臣以邊疆,微臣深知責任深重,不敢長留長安。”
李重俊無奈道:“洛卿,朕本來還想留你在長安看過了恩科再走,何必如此著急?”
“朝廷取士已有定規,微臣不敢逾越。”洛北道,“再說,西突厥各部還有些關於牧場的庶務留待我回去裁決。”
他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李重俊只得下詔準許,洛北離開長安那一日,李重俊不僅特意登城門相送,除卻禮制所規定的雙旌雙節外,還賜予他大將出徵才有的斧鉞:
“朕以西陲託洛卿,邊事勿相問也。”
“微臣謹受命。”
洛北登臺道禮,隨即拔隊西去。
馬蹄踏出塵煙滾滾,旌旗遮雲蔽日。
這一年距離他倉皇自突厥牙帳出逃,整整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