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換我們倆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坐在郭相公那個位置上,也會這麼做。”
趕在唐歷除夕之時, 烏勒伽在木鹿城、河中諸城中都擺下盛大的酒席,一為諸將慶功,二是與民同樂, 歡慶新年。
陽光灑在木鹿城的石板街道上, 金色的光輝與城中四處飄揚的彩旗交相輝映。城中的空地上擺滿了長桌,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佳餚,香氣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其中最難得的是各種冰凍的水果。這些東西大概是從河中的粟特王公們家中的冰窖裡搬出來的珍藏。夏日成熟的各色瓜果一經冰凍,顯得越發甘甜多汁, 為這場盛宴增添了一抹清新。
連素來不對這些東西上心的洛北也一眼就注意到了這些水果,他笑著對烏勒伽道:
“這些水果倒是難得,我知道, 粟特人的風俗,是吃飯的時候不講話。所以你們慣常以水果佐酒,方便客人們互相談話, 是不是?”
烏勒伽沒想到他對粟特風俗熟悉至此:“是, 誠如將軍所言。粟特風俗以火為貴,不喜在飯桌上談話。不過,將軍在此,我們就按照您的規矩來吧。”
“好。”洛北豎起兩根手指:“我在酒宴上的規矩有兩條, 第一條,眾人盡歡。第二條, 有人醉倒則停。”
闕特勤笑道:“哦,我倒要看看是誰在主宴上當了這個率先倒下的倒黴蛋。”
他一手攬過金瓶,微微一傾, 往自己的酒杯中倒滿一杯,雙手捧到洛北面前:
“來, 烏特,我先敬你一杯,這次史無前例的勝利,應當屬於你這位英雄的將軍。”
洛北笑了,舉杯向眾人同祝:“不,勝利屬於我們英雄計程車兵和人民。”
眾人齊飲這一杯,互相為賀。其後的酒席之上幾乎變成了第二個戰場,一眾將領與地方的貴胄們爭先恐後地互相敬酒,好像誰不搶著把別人灌倒,就顯出自己的失敗似的。
出乎意料的是,最先倒下去竟是最善酒的粟特人。
河中都護,康王烏勒伽被抬下去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滿場的人都醉得七七八八。
洛北也頗覺幾分醉意,他站起身,獨自走出營帳。木鹿城簡直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到處是跳舞和歡唱的人。凜冽的冬風中帶著樂聲吹過來,吹得他昏昏沉沉的頭腦頓時清醒過來。
張孝嵩察覺到一點不對,追在他身後跟了出來:“將軍大勝如此,為何心事重重?我想……並不全是因為屈底波的緣故吧?”
洛北從衣袖中拿出一封信,遞給張孝嵩:
“來此赴宴之前,我收到了褚郡君的信。信中說,陛下可能想把父親調回長安,擔任禁軍領袖,另外,皇帝正在謀劃嫁一個宗室貴女給他。”
張孝嵩本已醉了八成,聽了他這話,只得用路邊的新雪洗了洗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升官授爵,姻婭皇家,這都應當是洛北此戰的獎勵,也是皇帝李顯表示自己對這位將軍的器重:
“這不是好事?我猜,陛下還會再給你一個郡王爵位,方能配得上你的不世之功。”
“但父親回朝,安西大都護之位便要懸空了。”洛北道,“我猜,朝廷應當會任命薛訥將軍繼任。”
“這不能夠吧?”張孝嵩聽得一頭霧水:“雖說薛訥將軍出身名門,又戍邊多年。但他的功績、人望均不如你,讓他壓你一頭,除非是郭相公瘋了。”
洛北笑了:“郭相公可沒有瘋,他正在謀劃把北庭都護府升級為北庭大都護府。以北庭大都護府管轄天山以北,以安西大都護府統轄天山以南。”
他頓一頓,道:“我家世襲的昆陵都護府和繼往絕可汗的濛池都護府都在天山以北,換句話說,即使我要擔任大都護的職位,也應當會是北庭大都護。”
在官場沉浮多年,張孝嵩立刻意識到了這個任命中的微妙之處:“北庭有防守突厥的重責,郭相公是要把這個擔子丟給你。”
洛北深深嘆了口氣:“如果是這樣,也就罷了,我已經把草原上最精銳的部隊徵來了河中,默啜自己翻不起什麼風浪。關鍵是,現在的北庭都護郭虔瓘還與我家素來不睦。”
當年洛北的伯父阿史那俀子叛逃吐蕃之時,曾被吐蕃立為西突厥可汗,侵擾西域。當時就是郭虔瓘率軍擊敗了他,逼得俀子最終南逃吐火羅。
洛北的父親阿史那獻擔任北庭都護時,一心與民休息,不插手北庭軍務,也對這位郭將軍敬而遠之,兩人之間這才勉強保持了面子上的和平。
現在功勳卓著,屢戰屢勝的洛北被安排到這個位置上,朝野必然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在這個位置上打出幾個輝煌的大勝仗。但郭虔瓘只會覺得洛北搶奪了他的位置,絕不會給這個“叛徒的侄子”一點好臉色。
張孝嵩想到這裡,已經忍不住皺起了眉,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情,他曾在書上讀過很多,但這樣架空的辦法,還是讓人忍不住嘆息。他極力想為朝廷找些藉口:“這麼大的變動,訊息可靠嗎?”
“褚郡君可是為女皇執掌秘密的人。”洛北道:“長安城的一草一木,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孝嵩,你還看不出來嗎?朝廷這是要逼我撤軍。”
張孝嵩深深地嘆息一聲,呼羅珊剛剛平定,河中都護府百廢待興,朝廷就要把洛北這根定海神針抽走——他可不相信粟特人的軍隊能靠自己就扛住哈賈吉的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