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這些年,你一個人,過得很辛苦吧?”
“談不上有什麼正式的話要說。”
阿史那獻笑了, 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很容易從他的面容上捕捉到洛北容貌的母本:
“我只是想問問你,你本來腰間掛著的那把唐刀哪裡去了?”
洛北低垂眉眼, 正在想怎麼答話。阿史那獻的目光已經望了過來, 那是長輩對晚輩才有的好奇和審視。
他不由得低下頭,避開阿史那獻的目光:“在靈州的時候,被闕特勤奪走了。”
“闕特勤?默啜的侄子闕特勤?”
“是。”洛北便只得從頭說了一遍此事原委,他說闕特勤戰場被俘,又說起沙吒忠義的荒唐行徑, 說得阿史那獻直皺眉。
洛北特意跳過了自己與闕特勤商量的過程不說,一路說到闕特勤逃出生天,才作結:
“其實, 我手上那把隕鐵唐刀,本就是天可汗賜予東突厥的突利可汗的信物。如今回到闕特勤手中,也算天意。”
阿史那獻聽得若有所思:
“能從你和哥舒亶的手上逃出生天, 闕特勤不愧為突厥第一勇士。”
洛北點了點頭:“據我所知, 闕特勤如今正在東面平定契丹叛亂。我想,等他得勝歸來,默啜一定會把他派到西域來對付我們。”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有一種很沉悶的東西沉在心底, 說不好是遺憾還是悲傷。
阿史那獻聽得出他心緒複雜,轉過頭去, 卻見洛北神色平靜,正望著遠方月到中天,月華滿山。
月光皎潔, 給他的身形鍍上一層銀輝。
忽然之間,阿史那獻很想問他:
“這些年, 你一個人,過得很辛苦吧?”
他不是解琬、郭元振那些出身中原的漢人官僚,他是生在長安,長在草原上的突厥王子,知道草原上那一套規則是怎麼樣運作的。
一個除了“阿史那”這個姓氏什麼都沒有的少年,是怎麼在吃人不吐骨頭的突厥牙帳裡活下來的,又是怎麼變成名揚西域的“烏特特勤”的……他連想都不敢想。
但他終是沒有問出口,他怕他問了,得到的也只會是一句“都過去了,伯克,請您不要為過去的事情自苦了。”
從他帶人在洛水驛站救下洛北那日起,到他受父親的冤案牽連被流放崖州,滿打滿算,也就是五年多的時光。
他沒有學會怎麼當好一個父親,又怎麼能忍心逼洛北做一個事事與父親交心的兒子?
阿史那獻頓了頓,才道:“我聽說,烏特特勤和闕特勤是突厥汗國年輕一代中最優秀的。你和闕特勤是朋友?”
洛北聽到這句話,便知道阿史那獻已經猜到那驚心動魄的“挾持出逃”中的貓膩。他點了點頭,極為鄭重地說:
“是,伯克。我們是一個牙帳裡長大的兄弟。”
和自己的摯友刀兵相對,生死相搏,恐怕不是個很快樂的回憶……阿史那獻剎住話頭,將腰間那柄唐刀重新解下,遞給他:“這把刀,還是你收著吧。”
“伯克,這是天可汗賜給西突厥可汗阿史那彌射的信物,您如今是西突厥十姓可汗,也是彌射曾祖父的子孫……我怎麼能……”
阿史那獻擺了擺手,止住了他的話:“當時綏子哥哥是把它交給了你,不是我,更何況,你坐鎮西域,應當有個趁手的兵刃。”
他見洛北還是不接,又道:
“你還沒明白嗎?這一仗打完,朝廷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郭元振再留在西域,也不會讓我繼續兼任北庭都護。郭都護大概會繼任宗楚客留下的那個兵部尚書的位置。而我嘛……光我們家在昆陵都護府被你收回的舊地和部族,就夠我忙一陣子的。”
洛北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和郭元振各自從都護位置上離任,不論是誰接任,安西和北庭都將一陣混亂無序的交接期。若是吐蕃或突厥攻其不備,便又會造成一場戰爭。
而能平定這個亂局的,除了他洛北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是,伯克。”
洛北半跪在地,從他手中接過唐刀。寒涼的刀柄一入他的手中,立刻激起一陣熟悉的感覺。他重新將唐刀掛回腰間,一陣春風吹來,刀把與蹀躞帶上繫著的掛囊相碰,發出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