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克,夜深了,天也冷了,我扶您下去吧?”洛北試探性地伸出手去扶阿史那獻的肩膀,卻被他打了個揮開的手勢。
阿史那獻道:“等一等,我還有樣東西要給你。”他說罷,從袖中把白天洛北交給他的那本花名冊又拿了出來:
“喏,這個。其實,北庭的兵馬皆有軍籍,也有朝廷指揮,調進調出的手續太多。那兩千兵馬都我是從自己的部族和近衛中挑出來了給你的。父子之間,就無所謂什麼借或不借,還或不還了。”
洛北知道他調來的都是精銳騎兵,卻沒想到他是從自己的家底裡拿出來的——兩千精騎得來何其不易?不少草原可汗起家時也沒有這麼多兵馬。
“伯克,這我怎麼能要……”
“我知道你現在不缺兵馬,但這兩千人的身家清白,大部分都是興昔亡部族的子弟……他們對你是有忠心的。可以保護你的安全。”
阿史那獻怕氣氛太過沉悶,刻意調笑了一句:
“我可是聽說了,默啜懸賞萬金要你的腦袋,不小心可不行啊。”
可洛北還是不肯接受,他正要開口再度推辭。
阿史那獻幹脆起身,沒有給他開口的時間:“好了,就這樣定了……不過我有兩件事情,還要你幫我去做。”
洛北這才抬起頭來望著他:“請伯克吩咐。”
“第一件事是拜山。我西突厥舊俗,每逢十五要率各部首領往金山祭拜山神與祖先。不過自金山落入默啜手中,這個習俗就沒有了。如今你既然收回了多邏斯水和金山,我會上奏朝廷,請朝廷準許我徵召西突厥各部的首領,前往金山拜山,讓你帶兵隨行。”
洛北點了點頭:“若朝廷同意,我求之不得。”
“第二件事就是出發之前,你要隨我去一趟北庭。”阿史那獻點了點他手中的花名冊,“這些撫恤,你要代我挨家挨戶地發下去。”
這是給他機會建立聲望了。洛北望著阿史那獻,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什麼是好,他喊了一聲:
“伯克,您何必……我要怎麼報答呢?”
聲音已經帶著哽咽。
似乎已把事情交代完畢,阿史那獻面上的神情也輕松不少,他哈哈一笑:“你要真想報答,就把我背下山,如何?免得龜茲城的那些達官貴人們看著我們父子裝醉逃席的模樣。”
洛北半蹲下身,把他背在背上:“您就算不給我兵馬,我也會把您背下去的……”
“我們是父子,分什麼你我。這樣的話以後不許再說。”阿史那獻揮了揮手,“重嗎?能背得動嗎?“
“背得動……伯克。”洛北低頭應了。兩人一路靜默,走下山時,天已微明。
洛北想問問阿史那獻是直接回軍營還是回城中,卻發現他已經靠在自己背上睡著了——看來那些葡萄燒酒,多少還是讓他有了點醉意。他沒辦法,只得把阿史那獻揹回安西衙署中去休息。
張孝嵩瞪著一雙因熬夜飲酒而累得通紅的眼睛,正在那裡洗漱,見他安頓完阿史那獻出來,笑道:
“我現在是知道你這裝醉逃席的本事都是和誰學的了。大晚上的,兩位到什麼地方夜談去了?”
洛北也在他身邊的井中打了盆水,拿剝了皮的柳樹枝沾了點牙粉:“山上。”
“去了這麼久,看來聊得還不夠愉快。”張孝嵩吐掉一口水,拿面巾擦了擦臉,“我說,你們到底有什麼過不去的事?這麼長時間了都不能把心結散開嗎?”
洛北不想和他聊起此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固執、別扭地恪守著和阿史那獻之間的距離。
他可以從容地應付默啜的疑心,與郭元振上下相得,可以得到魏元忠的信任,甚至可以用一場談話就打消李顯對五王的懷疑……但他就是不能像兒子對父親那樣地與阿史那獻相處。
他吐掉一口水,也拿面巾洗了洗臉:“孝嵩,我的家事好像不在你這個監軍禦史的管轄範圍之內吧?”
“怎麼不在?”張孝嵩笑道,“你不知道,昨天晚上白莫苾喝得高興,當場就說要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你,託我這個監軍禦史來做媒。被我一口就給回絕了,我說你心繫國事,無心私情……不然你今天還能這麼從容地站在這裡嗎?”
“那我可真是要多謝孝嵩了。”洛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郭都護什麼時候來龜茲城?讓王子殿下纏著他和解大夫去吧。”
“說是一日後到。”張孝嵩在他身後的臺階上坐了下來:“在他們來之前,有個事情我要和你通個氣。”
“什麼事?”
張孝嵩見他坦蕩,自己也不遮掩:“對於突騎施後續的處置,你是怎麼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