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聽得半懂不懂,只記得了要放些米,忙離開去整治飯食。阿米爾又問起為何要少食羊肉的道理,洛北又溫言給他解釋。
兩人來來去去,說的都是醫理。姚崇和李貞不耐煩聽,打算各自回帳篷休息。他們一轉身,正看到馬兒嘶鳴,載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姑娘沖進營地裡。
阿米爾聽到馬鳴,神色大變,沖出帳外,從馬背上抱下來一個渾身是血的姑娘:“師父,你救救她,救救丹姆!”
洛北伸手按住丹姆的脈搏,神色一時沉下來,不言不語地又換了隻手。
“怎麼樣?”阿米爾急得要哭了出來。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洛北深深地吸了口氣,盡量把漢話說的好懂些,“現在,你把丹姆抱到帳篷裡,我去拿針,然後你去把部族中的接生婆婆找來,再備上熱水、幹淨的手帕。”
帳篷裡的哭叫一直到深夜時分才停下。阿米爾在帳篷外等得焦急,見此情景,當即要沖進去,差點沒把走出來的洛北撞翻。
“對不住,沒看到——師父,裡面怎麼樣了?丹姆怎麼樣?我的孩子怎麼樣?”阿米爾看到他,倒像看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連連追問。
“丹姆沒事,就是氣力耗得太厲害,要休息會兒。你的孩子也沒事。是個男孩,只是早産的孩子難免虛弱,你讓他在暖和的地方多待待,不要輕易出去見人。”
洛北見阿米爾只知點頭,身子還在下意識地往帳篷裡沖,只得讓開半邊身子,把阿米爾放進帳篷裡。
産婆正拍孩子的腳心,那孩子爆發出第一聲有力的啼哭。阿米爾看看孩子,又看看丹姆,只憋出一句:“你辛苦了。”便握著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摩挲。
洛北在帳邊看了一會兒,確認沒什麼大事,就移動步子走了出去。
他這一天實在勞累,又集中精力太久,幾步路一走、差點沒摔倒在地。他試著要抓帳篷那光滑的邊緣,卻感到有人在身後扶了他一把。
李貞將一碗熱羊奶塞到他手裡:“你累得太厲害,喝一口吧。”
洛北喝了一口,才有力氣摸索著在地上坐了下來:“多謝李……先生。”
“我可當不得這個先生,我也久在邊塞,不耐煩那些規矩,你叫我一聲慎交兄吧。”李貞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姚公不耐煩熬夜,先睡了。我怕你今天幹了這許多事情會累倒,就多留了留。”
他見洛北開口又要說什麼,擺了擺手止住:“謝字就不要再說了。同行之人,謝不絕口的,實在奇怪。”
洛北緩緩地把羊奶喝了,才覺得恢複了些力氣。他張口又要說謝,卻看到李貞一臉笑意,正看著他,只得自嘲般地輕笑一聲,又低下頭去。
李貞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便開口岔開話題:“洛北,你這手醫術,也稱得上高超了,怎麼就留在這甘涼之地,沒想過去長安太醫院試試?你要是想去,我替你寫信推薦。”
“慎交兄的心意我領了。但我這點伎倆,不一定能夠得著太醫院的門。至於阿米爾那個天天喊著要去太醫院的小子,就更是連門檻都摸不到了。”
李貞不由得一笑:“就這樣,你還天天那樣仔細地教他,剛剛看你二人討論醫理,那個掰開了揉碎了的細致勁兒,倒像是鄉塾裡的蒙師教孩子。”
洛北也被他的比方逗笑了:“我教阿米爾這些,也不是為了讓他去太醫院。其實,草原上大部分的疾病都是根出同源,不過是因為環境惡劣、缺衣少食罷了。他能從我這兒學到一點小伎倆,解決一些力所能及的病,叫人不要為了一點小病就砸鍋賣鐵地求人,被那些巫醫折磨,便足夠了。”
“這……那你,在其他部族也有阿米爾這樣的學生了?”
“不多,不過是七八個人罷了,都是在一些中小型的部族。大些的部族,尤其是都督們親自統領的那些,根本看不上這些小東西。還覺著我有意教壞了他們的人。”洛北低下頭,拿手撥了撥地上的草葉,像在問李貞,又像在問自己:“……七八個人,若是能一人救一個,也是個幫助,是不是?”
李貞不料他做此事的本心如此簡單,張了張口,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倒是洛北似乎察覺到自己多言,起身又是平日裡溫和疏離的模樣:“走吧,慎交兄,該回去休息了。”
“洛北!”李貞快步趕上洛北,“你有此大仁德大慈悲心,又有這樣的能力,將來前途必不可限量。”
洛北聞言只是笑笑:“借你慎交兄吉言,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吧,我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最好第二天能晚點起來。”
他這心願自然是沒能如願。第二天一早,阿米爾的父親首領巴爾思回到部族的營地,見了剛出世的小孫子,就又免不了一頓兵荒馬亂的千恩萬謝。姚崇和李貞也沾了光,吃上了一頓首領親自招待的早飯。
早飯過後,姚崇和李貞自然被首領留下來談生意的事情。洛北藉口不懂經濟,溜出來去看阿米爾和丹姆。
阿米爾正在丹姆床前抱著孩子和她逗樂,見到洛北來了,忙把孩子放搖籃裡,搓著兩手站了起來:“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