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饒束頭腦發暈,眼冒金星,手疼,額頭疼,胸口疼。
不,她全身都疼,每一寸肌理,每一口呼吸,都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倪芳以一貫市儈的語氣罵她,惡狠狠的,厭惡至極的。
她充耳不聞,錯開倪芳,扶著牆壁,摸索前行。
什麼東西鞭打在她腿上,清晰的響聲,鈍痛的感覺。
倪芳揮著拄拐,是恨極了才會有的動作,一下一下地打在饒束腿上。
“你為什麼總是作孽!你不要臉,咱們全家還要臉呢。”倪芳哭了,邊哭邊罵邊打。
饒束站著沒動,雙眼空洞,任那實木柺杖落在自己腿上。
她只是輕聲開口:“我到底,作了什麼孽?”
“問得好!”倪芳哭得悽厲,仍在打著,“你晚上墊高枕頭好好想想,從小到大你害了多少人!”
饒束機械地點頭,“好。”
她轉頭,無法聚焦的眼睛朝著倪芳的方向,說:“好的,媽媽。”
大顆的眼淚落下來,擲地無聲,濺開淚花。
好想,再辯解些什麼。
真的好想。
縱母愛如沙,來不及抓住,便從指間漏盡,只留下點點沙粒,嵌在紋路中,一握緊就痛。
也還是好想,再說點什麼。
“媽媽。”
饒束背貼著牆,揉揉腦門,疲憊而笑。很久很久了,很久沒喊過這個稱呼,這個人世間最美好的稱呼之一。
她說:“你知道嗎?我去年重新看了《媽媽再愛我一次》,我哭了兩次。”
“一次是小孩生病了,那個媽媽,她一步一磕頭,去廟裡情願,請求神明保佑她的孩子恢複健康。”
“我覺得,下跪磕頭那個動作好生熟悉呀。我想起,你們也曾讓我這樣做,在靈堂,下跪,磕頭,一整夜,膝蓋麻得像死了一樣……”
“第二次是電影裡的媽媽跌下樓梯,變成了瘋子。我看著,覺得好痛哦,真的好痛,痛死了呀。我也摔過,我也瘋過,媽媽媽媽,你忘了嗎……”
“為什麼全都反了呢?媽媽,你說這是為什麼呀?”
饒束流著淚笑,溫和純真的語氣,像個小孩在問大人們一些簡單的問題。
媽媽再愛我一次?
不,不需要“再”,只要愛我一次就夠了。
只要一次啊,我很好哄的。真的,真的呀,媽媽。
可是為什麼,電影情節放到你我身上,就全都反了呢?
跪的人是我,磕頭的人是我,滾下樓梯的人是我,被逼到精神失常的人還是我……
到底到底為什麼呀?
我想不明白,我好累。
“媽媽,媽媽哎,”饒束一聲聲地喊,彎下腰,扶住膝蓋,眼淚逆流,聲音濕啞,“如果你們想把我的雙腿也廢掉,就朝著膝蓋彎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