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沒感覺錯。”
“你指什麼?”
“那個男人出現的時候, 你害怕了。”
他輕聲笑, “饒束,當我感到害怕的時候, 我會直接消失。”
“那如果……”她屈起右手, 枕在腦袋下, 皺著眉反問,“無法消失呢?”
“你是說,想死又無法死掉嗎?”
“嗯。”
“這個啊…”他伸過手去, 指尖摸到她耳邊的短發,若有似無地觸碰著。
“倘若有一天你害怕得想死,想死又死不了, 記得告訴我。”他撫了一下她的臉頰, 收回手。
兩人面對面側躺著,一樣的姿勢,一樣在黑暗中。
“告訴你,然後呢?”
“我會殺掉你。”
害怕。
這個詞語毫無分量。但若這份情緒一旦攫住一個人, 就能使其變得軟弱。
軟弱會導致退縮,退縮會導致失敗。
與其失敗告終,不如自動消失。
是這樣嗎?張修。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不知道黑暗流淌了多久,饒束睜開眼睛,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 就這樣放著。
“你真的從來不會害怕嗎?”她無聲地問, 臉上的表情平靜又悲傷,“你沒有畏懼過任何東西嗎?”
“即使是那些,很骯髒很令人痛苦的存在,也不會讓你退縮嗎?”她的笑容幹淨又純澈,眼角卻流下眼淚,“可是我好害怕啊。很怕也躲不了。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害怕,每一次都咬著牙說我不怕。明明,不是那樣的啊……”
她用唇形說:“三歲,你覺得毀掉一個人的心智需要用什麼方法呢?”
她收回手,仰面躺著,“是讓她在黑乎乎的荒山野嶺獨自逃命呢?還是讓她背負上莫須有的殺人罪名?抑或是把她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老房子,很久很久……”
她把左手壓在自己的心髒上,唇角帶著笑,說:“如果這一切都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如果對她做出這些事情的是她最偉大的親人呢?”
她側轉身,背對他,“張修,你聽過,《世上只有媽媽好》嗎?”
她扯了扯被子,蓋住肩膀,“小學六一兒童節,我演唱這首歌,拿過一等獎呢。”
她閉上眼睛,“張修,或許我經常痛得想死,但我是不會害怕得想死的。如果……哪一天,我忍不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我想,我會像你一樣,直接消失吧……”
全程無聲,饒束在黑暗中獨白。
入睡前,她想的是:張修,我一直覺得你會像其他人那樣,最終離我而去。但是,你的答案呢?是會,還是不會?
如果你會離開我,那我該怎麼辦?
如果你不會離開我,那你又該怎麼辦?
私人療養院環境絕佳,這幾天的天氣也很好。
張修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高度配合精神,醫生安排他怎樣他就怎樣,不像以往那樣不將醫生的話語聽進去。
遠在德國的家庭醫生賈什對此深表欣慰,連著幾天都沒再發郵件對他進行全方位叮囑了。
上午時分,饒束和張修常常各自翻閱書籍。
他的十指戴著檢測儀器,沒法翻書,饒束就坐在他床邊,在他需要翻書的時候伸過手去幫他翻一下。
最後饒束幹脆把休息室裡的單人沙發搬到他病床旁邊,他看書時,她也看書。
午餐多半是在醫院的餐廳裡完成的。
張修照例吃著他的水果蔬菜混搭型食物,饒束則極盡所能地嘗試極辣和極甜的東西。
重口味的食物往往有著濃烈的氣味,饒束每次都把他逼到另一張餐桌去了,這時她總會笑得趴在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