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時時刻刻與人類比較著耐心,誰耐心多一點,誰就取得勝利。
而那個被悲劇纏上的人,只能無數次眼睜睜看著希望降臨,再眼睜睜看著希望轉瞬破滅。
如同記憶中,她一次次注視,注視著門外的人轉身離開。
從最初的痛苦心碎,經歷過歇斯底裡,後來學著壓抑吞嚥,到現在漸趨於麻木平靜。
如果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在她最痛苦的時候離開了她,她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那本來就不屬於我。
只是這一次,轉身離開的人是張修。
於是,這一切好像又重新變得無法忍受了。
已經快淩晨五點了,鑰匙在鎖孔裡轉動。
盡管時間與場合都不合適,但張修沒有一絲猶豫,他推開門直接走了進去,鑰匙還留在門上。
一進到她的臥室,他就感到了一種久違的封閉氣息。
沒有風,沒有聲音,甚至沒有呼吸,死氣沉沉,毫無生機。這樣一種無限接近於死人房間的封閉感。
眉頭蹙起,張修對這種自我封閉的感覺太熟悉了。
沒有誰願意被留在這種死氣沉沉的空間內,獨自一人。他懂。
可床上並沒有人,被子淩亂且單薄。
他環顧四周,目光掠過窗簾和立式衣櫃,腳跟後轉,往門後的角落走去。
燈光明亮,少女卻蜷縮成團,環抱自身的姿勢讓旁觀者都喘不過氣,放佛要把她自己死死環成一個蛹一樣。
桃花眼輕眨,張修沒說話,只是再走近一點,在她面前蹲下。
靜靜聽了一會兒,縱使他聽力再好,也聽不見從她身體裡發出來的任何聲響,包括呼吸聲。
她把腦袋深深埋在臂彎,赤著雙腳,天藍色的睡衣後背,滲出點點汗珠。
張修抬起手,伸過去,長指撩開她額頂的一些短發,濕熱的汗氣從她發間傳遞到他指尖。
但她依然沒動。他懷疑她是不小心在這角落裡睡著了。
而她也確確實實像個緊裹的蛹,張修遲疑了一會兒,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觸碰或者驚擾她,以此來喚醒她。
最後他伸出雙手,想捧起她深埋的那張臉。
但他的手伸到一半,她卻在這時緩緩抬起頭來了。
很亂的額前短發,很狼狽的滿臉淚痕。她睜開雙眼。
睫毛上還沾滿淚水,她很努力地跟他對視,拼命維持平時的靈動驕傲。
張修縮回雙手,蹲在她面前,看著她,看她這麼努力地壓抑那些關押不住的惡鬼。
她沒有流淚,也沒有皺眉。但他已自覺無法跟她對視。
那麼多的絕望與苦楚、深淵與黑洞、悲哀與恐懼、傷痛與孤獨,在她的眼睛裡大肆滋生,遊蕩叫囂。
抬起左手,張修輕輕捂住她的眼睛,跪下來擁抱她,用雲淡風輕的口吻問她:“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時我對你說的那句話嗎?”
他不清楚她那深藏的過往,也不敢仔細去思考她到底是如何才能做到這般遊走在兩種極端的生活態度之間。但事已至此,他早已不能留她一個人停在原地,更別說倒退往後。想都別想。
“可是張修,”她嗓音濕啞,靠著他肩膀,近似呢喃,“你知道嗎?悲劇總是發生在人們轉身離開之後。”
張修不太確定她的意思是不是他所理解的,他輕輕拍著她的背,語氣近乎溫柔:“笨蛋,我去找鑰匙了。沒有鑰匙,怎麼開啟你的門?”
“我沒反鎖,門沒有反鎖的……”她固執重複,淚水落入他後頸,“我真的沒有反鎖。”
“我知道,我知道。”張修在她耳邊輕聲哄了兩句。
然後他勾起唇角,笑得痞氣又通透,“是魔鬼鎖的門,它們最喜歡做這種壞事了。”
饒束聽懂了,眼淚流得更兇,“那你,看見它們了嗎?那些很醜很醜的魔鬼。”
他笑,用長指梳著她的短發,“我不但能看見它們,還能幫你打敗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