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父親是什麼人,你也清楚你自己幹了什麼事,根本就沒有什麼為父報仇,你只是找了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來掩蓋你的真正動機而已。”
“警方已經掌握了前因後果,以及你犯罪的確鑿證據,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承認啊,我從來沒否認我殺了葉桐生,我醜惡,我卑鄙,葉桐生高尚,還善良,願意救那些自己爹媽都不稀罕的破爛,但那又怎麼樣?他最後不還是死我手裡了嗎?”
鄒金亮咧嘴笑了起來,目光中的恨意像是淬了毒,隨時要撲上來撕咬他:“警察同志,你挺有能耐,你查到的東西真多,但是你也不能拿我怎麼樣了……”
袁航挑了下眉,將一份紙質報告抖到他面前:“你說的是這個嗎?”
鄒金亮倏然撇開視線,彷彿有人照著他臉劈手扇了一記脆響的耳光。
“你殺了葉桐生以後,還以為自己能重新過回原來的生活,但是僅僅一個月之後,你就查出了胰腺癌。”袁航說,“傳說中的癌症之王,不幹預的話活不過四個月,就算積極治療,生存率也非常低。”
“閉嘴……”
“你前腳剛確診了癌症,後腳就在網上看到了有關莊明玘的資訊,絕望之下被嫉妒沖昏了頭,決定拉上他一起死。”
“可是莊明玘沒有死,甚至都沒擦破一塊皮,你卻把自己送到了警方面前。”
“閉嘴——你他媽閉嘴!給我閉嘴!”
手銬因為他突然的掙動發出稀裡嘩啦的的撞擊脆響,倘若在以前,在用高牆鐵網築起的虛幻王國裡,他會盡情地朝沒有還手之力的學生發洩怒火,然而現在他除了扯著脖子漲紅了臉之外,甚至連一步都動彈不得。
他那骯髒的權力在這裡不值一提,在死亡面前也是一樣。
袁航朝他露出標準的微信黃豆微笑,滿臉寫著憐憫瞭然:“難怪你不把葉桐生放在眼裡,不在意自己的罪行,唯獨恨莊明玘恨得真情實感——”
“人家的時間還有很長,可你生命的倒計時馬上就要走到頭了。”
“憑什麼?”
砰!
“憑什麼?”
砰!
消瘦得猶如骷髏掛皮的男人一下一下踢向固定在地上的鐵制椅子腿,撞出越來越大的聲響,可他彷彿感覺不到疼似的,幾近神經質一般喃喃自語:“憑什麼精神病能過得那麼好?憑什麼我就得死?他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這些阻撓我的人不能都死絕了?”
砰!
“這就是案件的全部真相。”
就像用5kbs的速度下載完了1gb的檔案,袁航的聲音有種飽經折磨後的脫力感:“他殺害葉桐生是為了報複,試圖傷害莊明玘是診斷絕症後出於嫉妒心理激情犯罪,到頭來並沒有什麼苦衷,兇手就是純粹的惡毒自私而已。”
“那不是很好嗎?”沈政寧說,“如果現實像推理小說一樣,總是善良的人為求自保迫不得已犯下殺人罪行,那就是社會的問題了。現在兇手認罪伏法,壞人只是單純的壞人,說明警察同志的工作做得很到位啊。”
袁航笑了起來:“你這手打圓場的本事夠吃一輩子了,自己的功勞一個字都不提,我要是拎不清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估計都要被你吹飄了。”
“現在飄還有點早,”沈政寧也笑,“你再等等,等結案了少爺給你送錦旗。”
袁航笑容光速消失,戰戰兢兢地問:“是那種抖開後會露出一把匕首的錦旗嗎?”
莊明玘在聽筒旁陰惻惻地磨牙:“我要送他一封舉報信——”
“他記仇了!”袁航慘叫,“你看他果然記仇了!”
“哈哈,怎麼會呢,”沈政寧安詳地睜眼說瞎話:“你聽岔了,是感謝信。”隨即趕在貓狗大戰一觸即發前,手速飛快地掛掉了電話。
莊明玘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不甘心嗎?”沈政寧問,“覺得這個結局太便宜他了?”
吐毛球訓練效果還是挺顯著的,他的情緒似乎比以前要輕快一些,莊明玘搖了搖頭,平靜地說:“沒有,反正最後上了法庭估計也不會判他死刑,惡人自有天收,讓大自然消滅他挺好的,很合理。”
就算鄒金亮認罪悔罪,再懇切的道歉葉桐生也聽不到了,還活著的人裡沒有誰有資格替死者諒解,所以有什麼話都去地底下說吧。
“好,這下所有不順心的事都結束了。”沈政寧將手機揣進口袋,起身宣佈道:“走了,出院回家!”
陽光透過窗戶,靜靜地照進住院部走廊。莊明玘拎著行李箱跟在他身後,一格一格走過地上明亮斑駁的色塊,恍惚間像是那年從濃煙火光交織的漆黑長廊中狂奔而過,將痛苦與夢魘都遠遠地甩在身後,頂著疾風,冒著冷雨,直到光陰流轉至盡頭,定格於眼前那道筆直挺拔的穩定背影。
往事如飛灰散入無盡天光,塵埃落定的悠悠餘響裡,莊明玘在這個瞬間忽然明悟: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說不出聲卻又想要傾吐的奇異感覺,原來並不是什麼難以消化的壞情緒——
而是他怦然不止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