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艾瑞博
城際輪船以蛇形走位穿梭在礁石暗布的霧中。
客艙裡比爾博遠遠坐在一邊,用電腦查閱資料。他透過波弗等人的提醒,從多國軍隊聯合行動的網頁中找到了當年的一些資訊,其中也包括索林弟弟和妹夫犧牲的報道。弗雷林被炸得連全屍都沒能留下,而小金被嚴重燒傷,最終在搶救過程中嚥了氣。索林當時也在前線,但是在另一處,忙著尋找突然失聯的父親索恩。現在比爾博徹底理解索林每每聽聞此事的過激反應了。他手指插進發中,用力抓撓了幾下,垂頭於沉默中發洩了一波情緒。索林臨分別時安慰他不要在意碼頭倉庫裡造成的麻煩,鼓勵他吃一塹,長一智。但比爾博此刻心裡突然覺得更不是滋味。“你又是怎麼熬過來這些年的呢?”比爾博又自問自答,“這些經歷造就了索林·橡木盾吧。”
遠處傳來波弗叫他準備下船的聲音。比爾博大聲回應了一句,一個網頁一個網頁地叉掉。他注意到還有一個追授狄斯先夫勳章的報道沒看完,那上面公佈了小金的遺書原稿。
“我最寶貴剔透的小小珍珠:
……不必流淚,風聲和雨聲會替你悲傷;不必遺憾,歲月和時間會撫平一切;不必追憶,成長和經歷自會將我銘記。
我因為你曾給予的愛意而無比深刻,你也將因為擁有我的全部而永葆勇氣。
從此我只想做你腳下堅實的泥土,支撐你前路坦蕩,指引你平安歸家。
——愛你的一隻聰明畫眉”
見字如晤。比爾博從菲力和奇力身上拼湊出他們父親的影子——陽光幽默,敏感而細膩。滑鼠移至叉號,卻不捨般地停住。比爾博思索著,緩緩抬眼:“應該說,是這些經歷‘重塑’了他。”
“這……太輝煌了!”波弗贊不絕口。諾瑞無法理解:“你是說什麼?這個廢墟嗎?”波弗腦海中虛擬出來的宏大氛圍頓時被破壞,他不禁翻了個白眼:“這樓不是還挺健全的嗎?怎麼就廢墟了?”諾瑞冷笑一聲:“哦,行。這真是在荒蕪廢墟中鶴立雞群的一幢家徒四壁的老樓啊。”比爾博皺著眉試圖理解了一下:“呃,好吧,我應該是明白你的意思了。但答應我,別這麼回公司的郵件好不?成語不是這麼用的。”波弗很高興地攬過比爾博,揮揮手讓諾瑞走開:“至少它底子輝煌,而我們就要在這基礎上再創佳績!”諾瑞對波弗的宏偉大計不感興趣,隨即無聊地跟著比弗檢視隔壁的塔樓去了。
“索林呢?”比爾博跟著波弗觀摩了一圈廢棄大樓,比起把辦公室安排在哪裡,他更在意其他的事情。波弗一邊在手機上記錄自己的靈感規劃,一邊給比爾博指了個方向:“他和德瓦林往地下去了。”比爾博繞開遍地都是的泥塊、玻璃渣,朝那個黑洞洞的樓梯間靠近。“索林?”他先輕輕呼喚了一聲。聲音在空蕩蕩的陰影中沖撞,分裂,回響,彼此沖撞再回響,並無回應。
僅是輕撫便碎裂飄落的牆壁浮雕,堆砌汙漬的陳舊蛛網和蒙以蛛網的破敗桌椅。強光手電早早預示了步行的極限所在,從邊緣向下照去,礦井崎嶇延伸,直至光源盡頭,彷彿直達地獄的無底深淵。曾在長久摩擦中拋光的金屬碎片閃耀微芒,熱情挽留數十年不見的人跡和燈光。
更微弱的光束微微顫動,移動到強光燈籠罩範圍邊緣的時候才被發覺。索林身後跟近輕柔腳步踏碎聚結灰塵的沙沙脆響。他不回頭也猜得到來者是誰。“歡迎來到艾瑞博,”索林往一旁側開半步,仍目視迷濛前方,“北方曾經最繁榮的國際中心,失落的矮人文明,索爾的礦産帝國……我的故鄉。”
如果說樓上由於空空如也的窗框對陽光風雨來者不拒,尚且不失人間煙火,那這終年不見天日的地下絕對是廢墟中的廢墟——埋葬了整一個時代的墳冢。比爾博抬頭試圖去看索林的眼睛,但黑暗將此時人心之間的窗戶全部封死。
索林眼神一顫,轉頭看去,比爾博的發卷在此刻昏暗的環境裡就像那雪夜小屋壁爐中跳動的火苗。手上傳來的力道隱秘而真實。
“唰嘩啦啦啦”聲音來自頭頂後方。
在通道口研究壁畫的德瓦林連忙往前小跑幾步,一邊舉起燈照向上方。索林松了手,也回過身舉燈檢視。比爾博的小手機沒有那麼強的光源,便收了起來。“是牆皮嗎?”德瓦林擺著燈跟蹤土塊墜落的痕跡:“牆皮恐怕好早之前就脫落光了。現在這是牆內解體脫落。”說著,又有一捧灰正好落在他身上。嗆得德瓦林一頓咳嗽。
“好了,我看拜訪得到此為止了。”索林擺擺手,示意德瓦林離開危險之地,“免得有鋼筋和硬石塊什麼的也想念我們了。”他重新拉起比爾博,另一手打光照亮通往地面的樓梯間。
老舊的樓梯也殘破不堪。下來的時候看不太清,所以比爾博走得小心翼翼。上去的路明亮很多,他還時不時會被拉扯到更穩妥的位置。比爾博回頭想道謝,而對方舉著手臂卻只低頭盯著凹凸不平的臺階。“你還好麼,索林?”比爾博擔憂地放慢腳步。索林茫然地揚起臉,看到對方仔細審視自己的面頰,輕輕笑開:“我並沒有在哭啊,比爾博。這看起來……其實還不錯。我想和人們的印象應該也沒什麼出入。”比爾博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就捏了捏對方的手掌,然後深吸氣,繼續往上走。
剛走出樓梯間,強烈的地表光線令人感到非常不適。這時候比爾博才意識到地下到底有多黑。巴林正到處找人,見他們陸續從樓下走出來,驚訝不已,跑過來氣急敗壞地數落:“你在搞什麼,索林?這可是個危樓!你還敢去下面?別打岔,德瓦林,等會兒收拾你。現在連個燈都沒有,多危險吶,萬一再掉塊牆皮牆體啥的……”
“這你可說對了。”德瓦林忍俊不禁,低頭抬手拍打掉腦袋上的浮灰。巴林這才意識到哪裡不對,剛才看到的德瓦林是個“長滿頭發”的版本。巴林把幾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後指了指比爾博的膝蓋。“哦。”比爾博俯身拍打下樓時候摔倒留下的痕跡。巴林趁此工夫問道:“樓下什麼情況了?”反正他們也冒險下去過了,總得有點收獲吧。索林正歪著腦袋低頭看,正覺比爾博狼狽好笑,反應了一下才發現巴林是在問自己,想了下,說道:“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沒能逗笑巴林。
巴林一臉嚴肅,深吸一口氣,抱緊臂膀。索林只好收斂起來,老實回答:“這條通道勉強還能走。底下路沒啥問題,也沒塌,但感覺隨時能塌。”巴林還是一副嚴厲班主任的表情,點點頭:“行吧,我知道了。”刻板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