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賤,李懷玉惡毒地想,臥薪嘗膽得從仇人那裡討生活,最後還要因為一個女子放棄自己的命,鶴亭,這世上沒你這麼賤的人。
李懷玉長嘆一聲,不由得想起以前——這世上還沒有花太後的時候。
那時的沈鶴亭至少會跟他好好說話,說些好話。
“如此,掌印便上路罷,”李懷玉感覺心中最珍貴的東西碎掉了,灰飛煙滅的時候也悄無聲息的。
他讓開路,側身而立看向北方。
灰濛濛的天空湮滅最後一點光亮,荒原大地徹底沉入黑暗之中。
沈鶴亭跨上馬,回眸瞥了李懷玉一眼便揚鞭而去。
紫甲衛整裝出發,冒著今秋最後一場雨一路向北。
瞧那人越變越小,最後消失在視野的一刻,李懷玉終於明白,他與沈鶴亭真的從分道揚鑣走向了水火不容。
“四公子啊,但凡你今天為我停一停,我們日後也不會走到那一步。都怨你,是的,都怨你。”
—
花紜知道,今晚就是沈鶴亭離開的日子。
花紜整天都如坐針氈魂不守舍,最後終於坐不住、直接推開了殿門。
開年的第一場雪猶如天神落地成晶的眼淚,飄飄蕩蕩、又綿又柔地落在她身上。
花紜攤開了手掌,雪碰到她溫燙的掌心,就化成了水珠。她翻轉掌心,讓風帶走雪化成的淚。
“福祿海,趕緊去馬廄牽馬,哀家要出宮!”
紫陽跟福祿海對了個眼神示意他聽吩咐去辦,反過來問花紜:“娘娘這是如何?宮門快下鑰了,您定要此時出宮?”
“哀家此時不走,就見不到他了。”花紜趕緊卸下鳳冠穿好裘皮大氅,紫陽為她裹好狐毛護住脖頸以免受涼。
福祿海剛牽出來馬,花紜抓著馬鞍翻身上去,頂著風雪策馬揚鞭。
鄞都今年初雪下的早,還未落到地上就化了,連朱雀大街都染上了泥濘。
靖州剛上的新蹄鐵還有些打滑,白色的馬蹄都濺上了泥點。花紜乘風催促靖州奔向北城門。
城門即將關閉,透過門縫她望見一串火把的星光。花紜的心砰砰直跳,她知道那就是沈鶴亭的紫甲衛——馬上就能追上了。
勁風如刀割劃過她的臉,夾著冷漠的雪滾進她後領,涼得花紜心尖顫抖。她不敢耽擱,雙手抓緊韁繩夾緊馬腹,追著遠去的馬蹄聲破風。
城門還剩最後兩尺的空隙,花紜從懷中取出太後令牌,並未勒馬直接喊開城門。
靖州猶如一道閃電,載著花紜向沈鶴亭稀稀的隊伍沖去。
花紜已經能看見沈鶴亭的暗紫色披風,但她不能穿過紫甲衛,只得在後呼喚沈鶴亭:“沈掌印!”
聽見那聲嘶力竭的一呼,沈鶴亭的心髒猶如被鬼爪攥著一般。他勒住馬頭,跨過一百紫甲衛的鎧甲刀戟,望向隊伍末尾、鄞都城之前的花紜。
鄞都的初雪,終於在沈鶴亭的心海化開。
雪花在女子凍紅的耳尖融化,她紅瑪瑙一般的耳垂勾著瀲灩的掛念。花紜持韁並未下馬,在原地等待沈鶴亭來到她身邊。
沉影哼哧出兩行白氣,有些不耐煩地向靖州跺腳。沈鶴亭在離花紜一丈遠的位置勒馬,凝望花紜熠熠的眼眸,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花紜低下頭,她想起北疆戰事激烈,小時候見多了缺胳膊斷腿的畫面,現在想到四哥也即將面對那般疼痛與風險,她的心就跟泡了鹽水似的疼。眼淚汪汪地往下掉,溫燙流經臉龐的冰涼,她抬手背抹去,倔強地咬著下唇乜視沈鶴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