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背後就是朦朧的雪幕,那潔白無瑕落在他發間與披風上,彷彿給他鍍了一層光。
花紜慶幸自己趕在鄞都的初雪結束之前,追上了沈鶴亭。
他們望著彼此滾燙的眼睛,多想跨越這咫尺之距握住對方的手,但終究誰都沒跨過那條無形的界限。是橫亙在太後與掌印之間的天塹,眾目睽睽之下“禮”成了花紜最大的束縛。
她知道自己不管不顧追到城外給沈鶴亭送行已經越界了,但她終究在最後一丈遠面前止步,隔著藩籬去望也許是最後一面的四哥。
沈鶴亭身上穿的是戰甲,無法用鐵指替花紜拭淚,生怕劃傷了太後的容顏。他戀戀不捨地端詳他所行之路中遇見的最美的花朵,萬千囑託的話語都化成了一句話:
“娘娘保重。”
“如果你回不來,哀家會恨你,”花紜的眼淚化作霧氣融進風雪中,她有千言萬語想說給沈鶴亭聽,可此時她一句都說不出來,“一輩子。”
沈鶴亭是秘密北上,須得連夜征程。否則被前朝那些老臣察覺,他所做努力皆成泡影。可現在他就等待花紜,其實也不知道在等什麼,只是覺得兩個人這樣相望,也令人心神安定。
雪落在兩人的發間,花紜有一陣他們已經等到白頭的錯覺。
花紜從懷裡取出一個用錦帕包裹的小盒子遞給沈鶴亭,桃花眸猶如墜落了銀河中最亮的星辰般耀眼,泛著閃閃的淚光與期待:“哀家把全部都依託給掌印了。”
小盒子還留著花紜心口的溫暖,沈鶴亭摩挲錦帕上小兔子的紋繡,雖說知道是什麼,但在開啟之前還需要下決心。鐵指撥開盒蓋,半塊銅制虎符折射著微弱的光芒。
虎符一分為二,一塊在靖州梁青山手中,另一塊此時就躺在沈鶴亭手中。只要他拿著這塊虎符與梁青山的合二為一,他們就能調動端瑞竺三州的兵馬,尚可能抵擋胡哈拿一時。
花紜真的賭上了她應有的一切,將最後能護佑自己奪過豪門貴族明槍暗箭的鎧甲給了沈鶴亭。
沈鶴亭自然明白虎符的重量,這不僅承載著北疆百姓軍士的安危,這還繫著花紜的自由與坐穩太後之位的底氣:“娘娘,您把虎符給我,內閣不會同意的。”
花紜緊緊攥著韁繩,嘶啞的語氣中帶著命令:“拿著,朝上的壓力我會頂住,你不要擔心。虎符給你,就有四州的兵馬替我保護掌印。哀家不在乎你是否凱旋,哀家就自私這麼一回!無論如何,哀家都要你安然無恙地回到鄞都,回到哀家身邊。”
沈鶴亭揚起頭,盡力不讓眼淚滑下來。那顆沉浸冰寒的心突然被人護在懷裡,嘗到了溫暖,竟開始貪戀鄞都的好春光了。
沈鶴亭將小盒子貼身放好,道:“奴才……定不辱使命。”
花紜滿意地勾勾唇角:“杏花,待你歸來之時,記得給哀家帶一朵靖州的杏花。”
“奴才記住了,”沈鶴亭的熱淚打在鐵指上,“娘娘在鄞都,萬事行使之前定要詢問姚鐸,奴才不在,娘娘定要聽姚鐸的話,萬事都與他商量,如有拿不準的事,一定立刻飛書與我。這時候,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花紜執起沈鶴亭的雙手,大拇指輕撫他手腕內側的肌|膚。她從袖中取出一根紅線與青絲編織而成的手繩,戴在了沈鶴亭的腕子上。
“娘說,青絲能給心愛之人擋災,”花紜握著沈鶴亭的手腕,道,“小時候頭發不夠長,手工也不好,給娘辮過一條,斷了。後來我辮了好幾條,唯這一根不曾斷,我把它送給四哥。好叫你平平安安地,無災無難地回來。”
沈鶴亭鄭重地點頭:“會的。”
花紜使勁點頭:“我明白,我記住了,走吧,莫誤了時辰。”
“好,”沈鶴亭頓住,眼睛霎時暗淡下來。他面對花紜的背影,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他是習慣面對離別的人,但次次因為不捨而崩潰坍塌的瞬間,都是因為那是花紜。
十六歲,他追逐花紜遠行的馬車;二十三歲,換做花紜來目送,沈鶴亭如何都是捨不得。
送過離別的禮物,就到了該走的時候。
沈鶴亭頷首,調轉馬頭往隊伍的前方去。他衛緘打了個手勢,衛緘晃動旗幟,引領紫甲衛啟程。
花紜目送沈鶴亭遠去,黑夜淹沒了臨別的淚水,直到視野中只剩一團薄霧與夜幕,才徹底收回目光。
平安歸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