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
沈鶴亭答:“太後憂心邊疆百姓,鄞都北疆相去兩千裡,需要有人直接告訴太後真實戰況。故而就算太後不開口,奴才也得親自北上。何況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奴才豈能作壁上觀,眼見靖州危急而無動於衷?”
“你影射本王是心無天下的小人?”
“殿下不要斷章取義。”
沈鶴亭明顯就不是個溝通的態度,李懷玉的心情一落再落。
其實問也白問,沈鶴亭為何一定要去靖州,李懷玉不用猜都知道。
要走的人攔不住,他只是不甘心。
“可你並非是博愛的人,你也曾跟本王說過你恨黎民不亞於憎恨朝廷,害你零落成泥的也有他們一份!為何還要走,為何還要用冠冕堂皇的話搪塞本王,為何……”
李懷玉還是溫柔的,他原本想說沈鶴亭偽善,明明跟自己一樣都是對這座王朝提不起一丁點熱愛的人,卻因為個滿腹空想、蒼白大愛的女子回踩自己一頭。
傷人的話到底沒說出口。
沈鶴亭驀然回首,用極冷的眼神瞪李懷玉,彷彿被他一下子揭開面具似的,極為憤懣不滿。
他確實跟李懷玉說過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而且時至今日他也沒能徹底原諒他頭頂的老天與腳下的土地。
他從應有盡有到如今一無所有,承受著非人的折磨與自責,他怎麼能不恨命,怎麼能不恨被家族保護百年有餘、眼見爹蒙受不白之冤卻無動於衷的北疆百姓?
他本該如李懷玉一樣,靖州就算鬧到天塌了也不痛不癢——他是受害者,這是那些人應得的懲罰。
可他做不到。
一想到若丟了靖州,花紜定會疼得生不如死;韃剌人揮刀南下,將路遇之人皆梟首製成酒碗,那是祖宗、父兄守了一輩子的邊疆,他怎麼能丟,怎麼割捨?
即便再恨那冷漠如鐵的人,他也不能丟了城池。
無關朝廷,他只是想守住家族世代守護的東西。皇帝與貴族能奪走蕭氏的光環,但他們無法奪走他對那片土地的執念。
北疆在,家就還在。倘若北疆再沒了,那他沈鶴亭就得當一輩子的奴才、一輩子無家可歸的亡魂。
“奴才的根在那裡,”沈鶴亭呢喃道。
李懷玉聽聞,手緊緊捏住了傘柄。
他說根。
看來有些人的分量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大。
他望著順著傘邊緣往下墜的雨珠兒,心裡頓然生出悵然若失的感覺:“恐怕這是今年最後一場雨了。”
沈鶴亭:“……”
“掌印何時歸都?本王等你。”
“馬革裹屍亦是奴才的好歸宿。”
李懷玉嗤地一聲笑,他們越發難以交流了,兩個人之間似乎隔著道天塹似的,即便隔山可對望彼此,可那人的心卻早飛到十萬八千裡之外了。
原來在沈鶴亭心裡,還是北疆重要,就算他們一起在鄞都闖過刀林劍雨,鄞都也沒辦法成為他的家。
就因為北疆是他跟小太後長大的地方嗎?
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