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吾仰面躺了一會兒?,突然發覺身邊有人,她?偏過頭?去拽了拽床帷的紗,那個人的影子就清晰起來。
杜流舸穿了件墨綠提花的圓領袍,手裡拿著卷書,支著頭?坐在窗邊借天光看書。床簾動了她?就抬頭?瞥一眼,又懶洋洋把目光移動回?書上。
“……”梁知吾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病中懶得端架子,直接閉眼扭過頭?去。
“誰放你進來的。”她?啞聲說。
“那你再叫人把我趕出去就是了。”杜流舸翻了一頁書。
梁知吾被?噎了一下,想起來這?人應該是怎麼來的了。當?年她?和她?還稱得上交情好的時候,曾經約定互相登門不必拜帖,徑直入內就是。後來也沒?人把這?話?收回?去,誰知道今天她?和門房說了什麼,就這?麼從自己臥房冒出來了。
“去書房說,”梁知吾想起身,“有什麼事?”
“躺著吧。”杜流舸把書一扣,“沒?什麼事,我身上掛著閑職,你病著,能有什麼事,來看看你罷了。”
她?轉過來,臉對著垂下的床帳,梁知吾睜眼看了一會兒?帳,“用不著看。”
“春燥啊審獨,”杜流舸說,“讓太醫開些降火的藥吧。”
或許是因為閉著眼的緣故,她?說這?話?的聲音有點邈遠,有點不清楚,好像是從一根細長的管子裡傳來的,這?根管子直通天地,甚至跨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聯絡到很?多年前一個相似的午後。
那年兩個人都還沒?冠禮,病的是她?不是梁知吾。梁知吾來看她?,她?沒?有正行地攢在床上,拖著嗓子和梁知吾抱怨說自己想吃甜酒。
“審獨啊——”杜流舸說,“你去和廚上說,說你想吃桂花米釀,讓她?們熱一碗,我就著你的手喝一口?就行。”
“這?幾日她?們這?也不讓那也不讓,活活要管死我才罷休。”
她?也不記得自己最?後有沒?有慣著她?替她?去要了,但自己確乎很?多年沒?有再喝桂花釀。
梁知吾睜開眼睛,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朝中怎麼樣?”她?問。
“你避下去了。”杜流舸說,“那位殿下眼睛不好,這?件事情也牽扯了她?些,她?一時沒?有動,也不方便動,就這?麼僵著,到現在還在查是誰做的這?事。”
梁知吾靜靜地看著她?的眼睛。
“你不知道?”她?問,“你真不知道?”
“我怎麼能知道,”杜流舸說,“你把那個許姓子撈出來之後,三司還有杜家能插手的人麼?如今這?樣拷問那個考生和你那個學生,是想往你身上潑髒水,我往你身上潑髒水有什麼益處,你下來了這?個右相也不歸杜家坐。”
她?搖頭?:“審獨,我想不明白你何以突然有一日這?麼恨我。”
“你自作?多情了,”梁知吾冷冰冰地懟回?去,“我沒?有恨你。”
“我從來呼你字,你又呼我什麼?”
她?從前呼她?什麼?是喊作?“亦生”,杜流舸,字亦生,極怪的字。從哪一日開始她?便不再這?麼叫了,甚至不叫名字,只叫官位。
梁知吾把這?些因病而軟弱的心性從心裡推出去,接上前面的話?。
“這?次的事情你怎麼想?”她?問,“如今刑獄到底是誰在主事?”
“刑部尚書,”杜流舸說,“但那人心性怪,喜怒無?常,算不上與誰一黨。”
“非得要說的話?……”她?壓低了一點聲音,“從虎詰的事來看,她?是忠心耿耿為聖人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