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懷刀 “每一個叫過他老師的,都帶來。……
這其實算不上一份很實在的控訴, 因為聖上不是人這件事根本抓不到把柄。
除非誰找了一壺雄黃酒給她灌下去,像畫本子一樣看她變成幾丈高?的大?蛇,才能把這件事坐實。
但這封信對聶雲間來說已經足夠了。
杜家派去的人找到了懸龍寺那位侍候過聖人的小沙彌。
這小子機靈極了, 聖人前?腳剛被接走?, 他?後腳為躲避滅口就逃進了山裡,養了幾個月養出來一頭亂發, 裝作被父母丟下的流民混到山下給人做幫傭。
他?本來在山上幹的也是打柴灑掃, 洗衣種菜的雜活,下山之後做得手熟, 就沒人懷疑他?。
要不是杜家這人在山下歇腳時偶然看到了他?頭皮上的戒疤,大?概這事怎麼也不可能查得出來。
這人一通連哄帶嚇, 連刀子都摸了出來,終於從小沙彌嘴裡撬出當初的蹊蹺事來。還是六皇女的聖人在離開懸龍寺前?一晚, 小沙彌從夥房裡端了一份齋菜給她送過去。
暑日炎炎,他?白天?做得活多,腦子犯迷糊,剛剛把菜送過去就靠在門廊邊睡著。
等他?醒來時天?都快白了, 想到自己還沒去收拾食具,小沙彌忙不疊地?爬起?來敲門。
可敲了幾回都沒動靜,他?躡手躡腳地?進去, 看到齋飯打了一地?, 六皇女躺在床上口鼻流血, 人已經斷氣多時。他?嚇得媽呀一聲倒在地?上,驚動了好幾個大?師父。
可嚇人的是,待到宮裡的人來接的時候,六皇女卻好端端地?走?出來,一點事也沒有。
“那肯定不是小僧犯癔症!……皇, 皇女走?之後小僧去看被褥,被褥下面還有吐出來的血……”
不僅如此,那小沙彌還說六皇女自從生下來就養在寺廟,身體孱弱,平日裡什?麼東西吃不好就嘔吐害病,和?人說話也怯怯的不敢對視。
寺廟裡沒什?麼人能教她治國的謀略,就連寫字也寫得馬馬虎虎,雖說宮中以?聖人墨寶不能外傳的名義收走?了她大?部分字紙,但寺後的影壁上仍舊有她練字時的殘留,那字不說好不好吧,和?當今聖人絕不是一個字跡!
更不必說這樣一個病病歪歪,做個傀儡都勉強的皇女,是怎麼成了如今那手腕強硬,多智近妖的聖人的。
這已經不是有人調包能解釋的了,這分明就是妖孽作祟!絳山之中多淫祀多妖鬼,誰知道是什?麼東西佔了聖人的皮囊?
聶雲間把它折起?來,對著窗外默然出了一會?神。天?漸漸陰了,庭院裡奔走?的僕從嚷嚷著怕是要落雪,一會?有簌簌的聲音落下來,卻是極冷的雨。窗裡的人坐在雨幕後望著灰濛濛的天?幕,忽然疲憊一樣闔上眼睛。
他?取出信箋,也開始寫。
第一封信是寫給他?派去那人的,信中說杜家為聖人所黜,懷恨在心,遣人向龍潛處傳播邪讖,斷不可放縱。拿住那人及同黨,即刻以?謗毀聖人處理?,至於他?們說了些什?麼,皆是無稽之談,不可聽信。
第二?封信是安置府上財産的,他?沒有親故,亦無子侄,府上的隨從都是活契,結掉工錢餘下的錢留給幾個和?他?有師徒名義的門生,也算差不多。
最後一封信他?仔細地?點了所有能和?自己扯上關系的人,能斷義斷義,能逐出師門逐出師門,疊在一起?的信雪片一樣,刷拉拉把他?這個人洗了個幹淨。
最後,聶雲間拿起?那封與聖人相關的證據,在燈上點了起?來。
它是邪說,是無稽之談,是大?逆不道的謗毀。可如果它真?為杜家所用,或許真?能掀起?波瀾。他?不知道她怕什?麼,她會?被什?麼掣肘,可或許杜家知道,或許在知道了真?相後立場未定的梁黨知道。
他?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火舌舔上信紙,白灰片片散開,他?手一鬆,它就撲地?落下去摔碎,只有未熄的火在聶雲間指尖舔了一道傷痕。他?看著這痕跡,覺得它很像之前?留在他?腕上的紅色,可再看去,它早就不在他?腕上了。
站在哪個立場,他?都真?是可笑?極了。
雨還下著。
宮裡廊下放下了擋雨的玉竹簾子,暖閣裡點起?炭來。聖人怕冷,冬雨寒涼,闔宮上下必須早做準備,可是應該披著輕暖狐裘來暖一暖手的那位卻不在殿內,有灑掃空閑的宮人悄悄說,聖人今天?不知怎麼回事,一個人看雨去了。
聶雲間入宮覲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雨幕裡的這樣一個影子。
她在亭子下,披著一件猩紅的鬥篷,鬥篷下頸上手腕上都戴著碎金與彩石的鏈子,不像一位帝王的裝束,卻像是山間幽蘭花中隱匿的神。周圍的雨霧濛濛的,把景物擋了個幹淨,在一片虛無的白色裡只有這一點紅,突兀地刺進他的眼睛。
帶他來的宮人舉著傘躬了躬身,說聖人一時不想回殿中,就在這裡請相公上前?敘話。聶雲間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接過那把傘,宮人向後退去,消失在茫茫的白色裡。
這裡誰都沒有,只剩下他?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