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白蝮 “陛下,臣愛慕您。”
雪不會說話, 那個雪夜裡?被送去官署的人也什麼都沒有說,但大家又不瞎,大晚上?的叫一個四品大員來辦公, 等著他的不是下屬是太醫, 這事就很蹊蹺。
第?二?天他明明在官署裡?,卻告了病假, 這事就更蹊蹺。
好不容易等了三四天, 這位杜少卿露面了,有些事就藏不住了。
杜玉頗本來就白皙, 如今簡直白成了一卷絹,薄薄的嘴唇上?一點血色也無, 加之額頭上?蒙著的一縷素紗,倒是顯得有些月下蘭花一樣盈盈的姿態, 可憐又好看。
有不知道是好事還是真關心他的下屬上?去詢問他發生?了什麼,這個絹人就眉一豎,露出幾分隱忍的怒氣來。
“去做事,不要亂問。”
平級和上?司來問他就不能發火, 只能苦笑?,一邊苦笑?一邊垂了眼,緊緊抿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但是嘴巴不說, 臉上?的神色就算不得話嗎?大家動動腦子一合計, 就能合計個八九不離十。
杜玉頗是嫡子, 在家裡?被打成這樣,肯定不是他娘就是他爺做的。他平日裡?行事頗方正,幹不出什麼眠花宿柳雞鳴狗盜的事,怎麼也不能是因為做了有辱門楣的事情被下死手打。
被打了之後聖人立刻就下旨讓他來官署,還給他備了禦醫, 暗暗地似乎有庇護的意?思,這些事串在一起?,一個結論就浮現出來。
杜玉頗是說了什麼惹怒他母親的話,做了什麼惹怒他母親的事情,這話這事情是聖人那邊贊許的。原本他作為杜家子立場明顯,被這麼一打,大家突然?怎麼看怎麼覺得這郎君有些像是聖人手裡?的一枚棋。
這話肯定不能拿去問杜玉頗,旁敲側擊急了他就眼一閉墜下兩行清淚來,喃喃自己?為人子不孝,嚇得問話的人趕緊跑開,生?怕再多說兩句他就解下腰帶拋到樑上?,吊死在官署裡?。
但他們不問,有人來問。
又一個大朝會過去的晌午,有宮人悄悄到了官署來,宣他面聖。
杜玉頗身?上?有傷,走得很慢,宮人不得不時時停下來等他,他面帶苦笑?地低聲告罪,再抬頭卻發現自己?沒向著禦書房去。
眼前的是禦花園裡?一處水榭,涼亭中垂著珠簾,一個身?影坐在珠簾的棋盤旁邊,一手支頤,手裡?玩著枚白子。
他艱難地跪下去,對著那個影子俯首,全程看著地面不曾抬頭一瞬。咔嗒。簾子後傳來一聲輕響,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
“卿的傷好些了嗎?”
聖人的聲音清清淡淡,像是一泓潭水,水面極靜,水下泛著幽幽的藍綠色,看不出深淺。
“蒙陛下賜,”杜玉頗答,“已經不礙事了。”
簾子後的影子從棋盒裡?拿起?一顆黑子:“歲末天寒,人烤多了炭火易躁,可杜卿未免太躁了些。這是怎麼回事生?了這麼大的火氣,把自己?的兒子傷成這樣?”
杜玉頗俯身?俯得更低了些,從高處只能看到烏發與官服之間?一段白皙的脖頸:“是臣為子失道。”
咔嗒,這顆子也落下了。
“怎麼個失道法,講講。”
“臣的母親管教臣,臣頂撞了幾句,惹怒母親,故而被罰了家法。煥郎年幼,見臣身?上?有傷受了驚嚇,又哀憐兄長,夜中覲見為臣說項。蒙陛下仁慈,寬仁臣弟驚擾聖駕,又免臣受罰,臣肝腦塗地難報此?恩。”
封赤練笑?了一聲,把手裡?的棋子放回盒子。
“朕免你受罰,”她起?身?,兩邊的宮人掀開珠簾,“你倒好,拿朕做筏子。”
“杜玉頗,你可知罪?”
他伏在地上?,恭順得好像一頭傷了腿的鹿,斷了翅膀的鳥兒。封赤練走過去,用?腳尖抬起?他的下頜,那雙眼睛畏光般閉上?,又顫動著睫羽緩緩睜開。
“哄你弟弟夜半來求情,就是想要朕知道你被你母親下了狠手,順便讓其餘人猜測你是朕的人。怎麼?就這麼想到朕身?邊來?”
他迷茫地看著她,眸光輕輕轉著,好像一顆琉璃珠子在眼中流轉,忽然?啪地一聲跌落,綻成唇邊的笑?容。
額蒙素紗,清淡柔和的君子碎開,底下露出妖豔的顏色來。他用?手肘撐住身?體,努力抬起?頭,笑?著望向封赤練:“陛下。”
“臣瞞不過您。”
“臣,實在是情難自制。”
“從得見天顏的第?一眼,臣就忽忽如狂。母親欲令煥郎面見陛下,入宮為侍,臣身?為兄長,身?為人子,本不應有非分之想。可是陛下,那一日秋獮見您,臣實在是無法壓制心中妒火。陛下啊,臣姿容豈不及煥郎?為何陛下見臣時不茍言笑?,見煥郎卻肯恩賜他笑?顏?”
“臣手中鳥兒尚能得陛下憐憫,為何臣就不能得?”
瑩瑩的光在他眼中顫動,青年似悲似喜,向著她膝行兩步:“陛下,臣愛慕您。臣只恨自己?是不得自由的杜家子,今日臣忤逆母親,令朝野以為臣為杜家所棄,只是想再令陛下多看臣一眼。”
“就著一眼,臣可棄此?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