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入闈 “今夜無人留宿,你很高興?”……
封赤練沒在禦書房見杜煥郎。
雪下得不小, 到快要宵禁才停。冒著雪來的杜煥郎險些?被擋在外面——大晚上的你見什麼聖人?
但杜家子?的薄面終於還是讓他勉強把求見遞了進去。不多時居然傳出?話來,他可以此刻入見。
聖人在雪裡。
她穿著一件豔紅色的鬥篷,兜風的邊沿緄著狐腹毛, 皮毛邊緣有?細細縫紉上去的龍紋, 在燈光下鱗片一閃一閃地發光,龍形隱沒了, 那些?光倒像是一把被攥碎的星星, 在她的身周漂浮飛舞。
宮人們正?在往樹上掛燈,燈骨是琉璃的, 上面糊著繪彩的絹,光從?裡面照出?來, 給站在雪裡的封赤練塗了一層朦朧的顏色。引杜煥郎來見的宮人退下去,只留他一人站在那裡, 看著雪中觀燈的聖人。
那個少女?沒有?看到他,她只是兀自看著枝頭,有?細細的雪落在她黑發上,眼睫上, 一閃一閃。
這一瞬間杜煥郎幾乎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他低頭看著自己匆匆換上就來面聖的官服,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沒換完羽毛的鳥兒, 狼狽地被丟在雪裡, 只想找個地方躲著, 把腦袋藏到翅膀下去。
她卻在這一刻回過頭來,對他粲然一笑。
“小杜郎君?”她笑著擺手?,“你來。”
杜煥郎懵懵懂懂地走?過去,封赤練輕盈地轉身與他站在一起。“我發上有?雪嗎?”她問。
“啊……啊。”他愣愣地看著她發上未融的雪,點頭, 連參見都忘了說。
“替我拂下來吧。”
封赤練稍微低低頭,恰好在他的手?能碰到的高度,少年的臉頰騰地紅了,被風吹到他臉上的雪粒讓他跑出?去的魂魄回來了兩三分?:“陛下!……臣不敢。”
“讓你拂雪,又不是讓你拿炭火,你有?什麼不敢的。”
杜煥郎遲疑地伸手?,輕輕掃掉她發上的雪。雪是冷的,掃到掌心卻像是真變成炭火,燙得他指尖不住顫抖。封赤練從?容地直起身,用指腹蹭掉他掌心的融雪,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有?些?涼。杜煥郎想。
他的腦袋實在是轉不動了。
“這是我第一次在京中看雪,”封赤練說,“以往都是山中,雪一落下來山門都出?不去,好似被囚在一個白籠子?裡一樣。”
“如今在京中,人多了,我還是覺得不痛快,不自由,好像籠子?還是那個籠子?,只不過色彩繽紛了一些?。心裡一不痛快我就作弄她們,讓她們都不要打掃忙碌了,今天就掛上燈籠陪我看雪。”她用食指輕輕點點他的手?心。
“你也陪我看雪吧。”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一點也不像是“聖人”,杜煥郎悄悄覷著那張臉,燈光下她的臉頰蒙著一層朦朧的柔美的光暈。
他不是沒在朝堂上遠遠仰視過聖人,那時她面無表情直直坐著,臉頰隱藏在冕旒後,讓人覺得她不像人,像是什麼金玉鑄造的神像。
如今她站在他身邊,神像就被敲碎了一個口子?,飛出?一片片雪一樣的花來。
他的心酸酸的有?些?脹痛,話還沒出?口他就已經?覺得愧疚。看著雪的聖人很高興,高興得快要變成一位尋常貴女?,可尋常貴女?眼下不會有?這樣淡淡的青黑,她們的眼睛裡也不會時時透出?憂慮來。
他被寵著長大,生父沒被苛待,嫡父雖然冷淡但也不找他們麻煩,杜煥郎從?來沒有?什麼大事需要憂慮,可現在他眼前這個同齡人卻要憂慮一整個國家,甚至她為數不多高興的時候,他還要開口求情,對她說掃她興的話。
這麼想著,他的心就被緊緊攥在一起,話也卡在喉嚨裡了。
有?宮人挑了最漂亮的一盞燈來,奉給封赤練,她拎在手?裡靜靜地看了一會,忽然遞給杜煥郎。
“賜給你的。”她說。
杜煥郎謝恩接過燈,悄悄抓了一把雪起來,想冰一冰自己發燙的耳朵,卻聽?封赤練繼續說: “賜給你是因為你願意陪我看一會雪,不讓那些?事情煩我的心。但是我知道你是有?事才這麼晚來見我,說吧。”
他攥著雪再抬起頭,眼睛亮亮地盯著燈的少女?就不見了。這個國家的聖人站在那裡,靜靜地俯瞰著他。杜煥郎跪下來,他有?幾息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先告罪,畢竟他還是打擾了她看雪的興致。
可是對上那雙仍舊很柔和的眼睛,杜煥郎就知道不用如此。
她看出?來他不敢,不忍心,沒辦法向他很愛慕的女娘開口,所以先一步變回了聖人,替他把話挑出?來。
她真好,他幾乎痛苦地想,她這麼好,為什麼自己卻不能帶來一樣讓她開心的東西?
這只皮毛很漂亮的紅毛小狐貍哽咽著,抬起噙滿了眼淚的眼睛。
“陛下!”他說,“求求您救救我阿兄吧!”
阿兄怎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