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願死,”謝泠仍舊沒什麼?表情,也沒什麼?聲?音起伏,“臣死後去?何處?”
小?狗不哼唧了,他被他幹娘這個問題嚇到了。
他自己是敖火人,敖火人有敖火人的神明,他死之後是要到流淌著牛乳的河流環抱,覆蓋著太陽光芒的神殿裡去的,那幹娘呢?
中原人說死後要到陰慘慘冷冰冰的地底下去?,讓人用鎖鏈牽著,上刀山下火海地受審。金毛小?狗攥起拳頭,他現在已經從向陛下求情變成了向天神求情,幹娘也是娘呀!要是真有拿著鎖鏈的牛頭馬面來抓她,他能不能從流淌著牛乳的河流裡游出來,救一救她呢?
封赤練的輕笑打斷了阿迦的胡思亂想。
一枚腰牌被拎著系繩遞出來,上面寫的是“畫待詔,出宮門不用”,封赤練輕輕彈了一下它,它唰地翻了個面,丟掉偽裝變成了另一副樣子。腰牌像是緹騎的身份牌,但這上面什麼?字也沒刻,只在頭上刻了一隻雨燕。
“朕尚年少?,朝中群黨林立,連身邊的執金吾都不知?道是何人手下。”她說,“一事不忠,百事不用。執金吾之下的緹騎與不良人,朕都預備自己著手重新培養。緹騎尉謝泠這個身份會在四日後午時被處死,朕賜你此?腰牌,命你為‘錦燕使’。你平日以畫待詔身份行走,收歸親信,重攬人才,待朕滅除世家,你就重歸朝上。”
她雙手舉過頭頂,解下那枚牌子:“錦燕使謝泠聽命。”
“至於阿迦,”她說,“就押在朕這裡?吧,卿此?後也有事要忙,不如把?他交給……”
“韓盧,出來。”
韓盧默不作聲?冒了個頭,過去?拎起金毛小?狗崽就走。阿迦還沒反應過來,扭來扭去?地想掙脫韓盧的手:“幹娘!幹娘你別難過!阿迦得了空就去?看你!”
然後,他眼看著謝泠長舒一口氣,甚至露出一個微笑來。
“啊,臣為陛下肝腦塗地。”她說。
小?狗眨巴著眼睛,看起來委屈得要哭了。
夜雨歇了,天空明澈不少?,韓盧站在寢殿窗外的一棵桂樹下吹風。
“謝泠沒教過你不要鬼鬼祟祟從背後靠近習武的人?”他冷冷開口,阿迦就從他背後探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來。
“我?沒鬼鬼祟祟!我?連腳步聲?都沒藏呢!”他理直氣壯地辯解,又乖乖低頭,“師父。”
“……”韓盧扭頭瞪了他一眼,“誰是你師父。”
“你呀,陛下讓我?跟著你,你就是我?師父。不當我?師父,你要當我?幹爹?不行不行,我?有幹娘了。”
天色挺黑,他看不見韓盧的臉色,但隱約覺得對面要是和他名字一樣是條狗的話,現在已經預備咬人了。韓盧揚起手,阿迦立刻縮起脖子,那隻手半晌沒落下,韓盧嘆口氣,摸出一個油紙包來。
“吃吧。”他說。
油紙包裡?是肉幹和點?心,點?心看著是宮造的樣式,阿迦眼睛亮晶晶地捧著油紙埋頭苦吃,韓盧架起胳膊看他,眼光柔和了些。
“你願意叫我?什麼?就叫我?什麼?,反正你也待不長。以後謝泠歸位,你還是要到她麾下去?,平時多練練功夫,多動?動?腦子,別往陛下身邊湊。”
阿迦抽抽鼻子:“可師父你不是待在陛下身邊?”
韓盧又要揚起巴掌來了,阿迦趕緊縮脖子,匆忙嚥下最後一口肉幹。
“我?在陛下身邊,是我?職責所在,你沒有這個職責,就不要多問。”
韓盧還想說什麼?,但寢殿中喚他的聲?響打斷了他。“把?油紙收拾了,去?睡。”他說完就進了殿裡?,只留下金毛小?狗和桂花樹面面相覷。
阿迦把?油紙上的碎末沫吃完,和它大眼瞪小?眼了一陣。之後他跟著師父要做什麼?事?為什麼?師父有在陛下身邊的職責他就沒有?剛剛他的問題還沒問完師父就走了,阿迦有點?睡不著。
他站在桂花樹下等韓盧回來,等到夜霧都落下來快要變成露水,他終於因為周圍太冷而站不住了。“去?看一眼師父在幹嘛吧,”阿迦想,“要是他忙著聽陛下說話,我?就不等啦。”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寢殿的窗前,把?臉趴在韓盧剛剛翻進去?的地方,殿內忽明忽暗的燈火照在少?年藍色的眼睛裡?,變成一塊暖金色的光斑。
……
坐在榻上的封赤練眯了眯眼睛,身周纏繞的蛇扭動?著把?頭轉向窗戶的位置。“唔……”伏在她腳踝下的那副軀體開始顫抖,汗水從結實?的脊背上滑落下來,忍受的悶哼變成難以壓制的低吟。
好像察覺到有什麼?不對,這條蜜色肌膚的獵犬掙紮著想抬起頭看看四周。
封赤練把?手按在他眼睛上,韓盧嗚嚥了一聲?,再次低下頭去?。
窗外輕輕叮叮當當了一好陣,然後歸於寂靜。桂樹的影子不斷搖晃,好一陣才停下來。
大概是哪隻被嚇到的小?狗,逃走的時候撞了一下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