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挾鶴 “跪下,求我。”
聶雲間出手還是晚了一點。
那支發簪刺入皮肉, 紅色順著發簪邊沿流淌下?來,頃刻間就在封赤練白皙的腕上畫出蛛網一樣的紅痕。
她?的手腕紅了,聶雲間的眼睛也?紅了, 他嘴角顫抖地?看著她?, 好像尋思著找個桌角就這麼撞上去。
封赤練輕輕地?把?他的手撥開,解下?自己繫腰上玉環的帶子, 蓋在傷口上, 那淺黃色的帶子霎時間就被染得?血紅。她?把?染血的帶子折起來,遞給聶雲間, 他仍舊痛苦地?看著她?,甚至忘了伸手去接。
“卿接下?吧, ”封赤練換了個稱謂,“朕身處的險境, 豈是一條蛇妖那麼簡單呢。”
在晦暗不明的光線裡,那張蒼白的,年輕的臉上忽然煥發出了另一種?神采,這是一條被鐵索縛身, 巨石所壓的幼龍,雖然氣息奄奄,但抬眼時威嚴仍舊。
她?周身的陰影裡有無數雙貪婪的眼睛, 無數只貪婪的手, 而?她?的雙眼只注視著他。
太像了, 這怎麼不像當年殿試上聖人投下?的一瞥呢?只是這一刻沒有滿殿舉子,他也?不是從千百萬人裡挑選出的佼佼者?。
他是她?唯一的孤臣。
聶雲間肅然,珍而?重之地?接過?了那條絲帶,把?它收進懷裡。
“若為陛下?,此身何惜。”
風搖曳著燈, 聶雲間身邊的燭火好像在顫抖。從爐中升起的煙氣漾開,煙氣之下?有某種?更黑暗的東西遊動,它直起身,對著整座書房垂下?頭顱。
那是一條大到吞沒了整個屋子的蛇影,它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構成了籠罩書房的陰影。聶雲間站在它捲起的尾中,無知無覺地?望著身邊空無一物的聖人。
她?對他微笑起來。
從宮中出來歸家已經是夜裡,要不是有手令,肯定要被金吾衛攔下?。聶雲間把?那條染血的帶子拿出來用素絹囊收好,走到桌前。
起卦其實並不是一件應該頻繁做的事情,於?遠鬼神的儒生們而?言,依賴蓍草骨甲是一個人心性軟弱的表現?,對擅長問蔔的方士術師們而?言,頻繁叩問天機必傷損自身。
他把?桌上的銅錢收了,不準備再?問,那條帶血的衣帶已經是聖人給他的承諾,他不需要上天再?給他什麼指示。然而?在收銅錢時,忽然有一陣風席捲了整個屋子。
窗欞叮當作響,滿屋燭火一瞬熄滅,沒有收起的銅錢被風捲起,叮叮當當地?墜在桌上。它們直直立住,不倒下?也?不碰撞,只是嗡嗡地?轉動,逐漸排成一排——
排成了一條扭動的蛇形。
電光石火,他衣袖一甩掃開那些怪異的銅錢,抽身向桌側去。聶雲間不是武官,但仍有大祭時佩戴的禮劍,他攥住劍柄抽出,一輪清光直指桌面。
銅錢被他掃開落在桌上靜止,那蛇形的東西卻沒散去,它愈發膨脹,化作一道尺餘長的黑影,對他露出尖牙。
“我當是什麼人,”蛇嗬嗬冷笑,聲音彷彿攥碎幹裂的葉子,“不過?是個書生罷了。”
“——就憑你,也?做著挽大廈將傾的夢?”
聶雲間不答,一劍刺出直向它七寸,蛇扭身閃過?,猛地?騰躍起來纏上房梁,又向他直撲下?去。劍光繞腕,隨袖劃出一道清冷的圓環,格開蛇的一撲,聶雲間握住手腕站穩,與已經落到地?上的蛇影對峙。
那蛇轉瞬之間就擴大了數倍,垂首時的影子完全把?聶雲間籠罩在裡面,它嘶嘶著,吐出來的人聲忽然變了個調子,甚至有些像是封赤練的聲音。
“聶卿呀,”它說,“你何必如此?”
“那小皇帝許諾給你了什麼?我豈不能許諾給你呢?”那聲音愈發低柔,帶著勸誘的意味,“你看她?主少國疑,朝中各黨羽林立,上一個皇帝在位的時候你便掣肘,如今換了這樣一個小廢材上去,你豈不是更艱難?”
看看我吧!那蛇笑道,我不是能比她?做得?更好?
“蛇亦是龍雛。只要你幫我坐穩這個位置,我能與你想?要的一切,四相冗餘,我盡廢之,獨留你一相如何?我加你九錫,令你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如何?”
蛇的尾巴輕輕撥弄著他的衣袖:“你做臣子到最後,也?還是個臣,我給你一個異姓王位,令你代代稱王,不是很好嗎?”
“我不是人,我不需要權力?,只需要這個位置,只要你答應我,我就給你這一切。”
黑影上蒸騰出霧氣,裡面射出燦爛的寶光。日光照在白玉階上,群臣俯首,連曾經站在上首的杜流舸和梁知吾都不得?不低下?頭去。在那潔白的道路上正有一個人,戴十旒冕,著繡龍衣,當聶雲間抬頭去看那人時,那人也?剛好轉過?臉來,冕旒下赫然是他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