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就算是自懸樑上,也難贖其罪了。
封赤練蜷縮著,不動,和所有發過脾氣之後筋疲力盡的年輕孩子沒什麼兩樣。聶雲間糾結著,終於還是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
“陛下?”他輕聲喚,“陛下?”
她不理他,慪氣似的把臉扭到一邊,周圍燭火不明,兩個人都好像沒在陰影裡。聶雲間扶著她手邊的桌案單膝跪下。
“陛下,臣也不知所措。”
封赤練轉了一下眼睛,只是往他臉上瞥了一眼就轉開。“你領旨退了吧,”她悶悶地說,“朕不必你做什麼了。”
聶雲間當然沒有退,他望著封赤練,臉上的表情逐漸認真:“陛下,臣不過是肉骨凡胎,恬居此位四年,朝中黨羽林立,先帝猝崩,臣人事掣肘,天命……亦難窺知。”
“但是。”
“臣自布衣起,蒙皇恩而居廟堂,先帝之恩,百死不足報。陛下是先帝子嗣,臣此心此命,亦當忠於陛下。”
聶雲間半跪立著,把聲音盡可能放得輕緩,這個要麼面無表情,要麼露出因憎惡而鋒利的眼神的男人,忽然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身上的稜角,像一隻把喙掩蓋在翅膀下的鶴:“請聽臣說。”
“臣不知陛下所遇何事,也不知臣雙眼所見是真是假。”
“但臣要試一次。”
封赤練轉過臉,這一次聶雲間沒有移開目光。“陛下,”他問,“臣能相信您嗎?”
那雙眼睛澄澈,平靜,帶著破釜沉舟的勇毅。它映照的那位聖人好像愣了愣,然後輕輕點頭。
“臣,能看見陛下背後有如蛇的影子。”在得到答複的同時,聶雲間沉聲。
氣氛在這一刻改變了,說出來的瞬間他甚至做好了就此血濺當場的準備。或許聖人會突然變成一條蛇,勒住他的咽喉,扭斷他的骨頭。即使如此死去,他也能稱得上問心無愧。
聖人的確撲了過來。
聶雲間閉上眼睛,只覺得肩膀被撞了一下。封赤練趴在他肩膀上,終於哭出聲來。
“終於有人看到了。”她哭著說,“那條蛇糾纏了我半年,我以為……我以為……”
聶雲間張著手臂,任由她這麼抱著他,眼淚落在衣領上,很快就把它濡濕。痛苦隨著這濕意滲進去,激起一層一層的懊悔。
他之前在做什麼!他那樣冷漠,甚至於不敬地對待她,對她所陷的險境置若罔聞,朝中權臣各懷心思地操縱,擺弄,利用她的時候,他甚至想同友人詆毀她是妖孽。
聶雲間,你何能為人臣!
封赤練只是哭了一小會,她慢慢直起身,眉心微蹙地看著他。
“我尚在絳山時,有一條赤蛇於雷雨夜躲在我床下,我哀憐它躲避雷劫,沒有把它趕出去。”
“之後我夢見它對我說,我是龍雛,不受雷劫之苦,既然心懷慈悲同情它,何不把這身骨贈與它,我自然不從,但它卻纏上了我。”
“從絳山離開這數月裡,我時常渾渾噩噩,不知自己做了什麼,醒來時看朝野眾人也茫然。梁、杜兩人皆心機深重,我不敢把事情據實以告,連紅諂媚,我也放心不下。那時你看我如見仇讎,我害怕你,也不敢召見。那日在馬蹄下,我想死也就死了,和這妖孽同歸於盡並不壞,你卻救了我。”
苦澀從舌根漫上,聶雲間想起她面不改色面對驚馬的樣子,那時他只以為一切都是妖孽安排,豈知她是心如死灰才面無懼色。
“那匹白馬……?”他試探地問,封赤練輕輕搖搖頭,“我不知道白馬從何而來,但它氣息清正,不像是蛇妖所為,我暫且把它放在園中,若它真是祥瑞,那也能限制妖魔,若它就是妖魔的詭戲,就讓它沖著我來吧,我到底是天下之主,應代天下受劫。”
少年聖人羸弱,蒼白,卻在說那句話時爆發出勃勃的英氣。聶雲間心一沉,抓住她的衣袖:“陛下不可自輕!”
“尚有臣在,縱使有劫難,也該臣先受之。”
他腕上衣袖隨著這個動作滑下來,封赤練看到紅痕,咦了一聲:“左相手腕上這是……”
聶雲間拉回衣袖,躊躇一下還是據實以告:“臣那一日上朝之後,腕上莫名就多出了這痕跡,在那之後夜中時有怪夢,故而驚弓之鳥了些。”
她的嘴角顫抖了一下:“可恨!那妖魔糾纏朕一個還不夠,居然連左相也……”
彷彿下定什麼決心,封赤練忽而將發上固定發冠的簪抽了下來抵在自己手腕上。
“朕雖幼弱,尚是天子!那妖魔半年來糾纏日甚,卻不敢真奪舍,是朕尚有一身天家血脈護佑。今日朕以血染衣帶與卿,妖魔再近,卿當以朕血震懾!”
一道豔色映入他的眼睛,聶雲間箭步上前,抓住封赤練握著簪子的那隻手。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