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今日與君訣別
眼見出了城,人煙愈加稀少,葉棘忍不住回頭望了一望。這回頭一望不打緊,她見兩匹快馬沿著河道一路賓士而來,打頭駿馬上的少年郎不是牧碧虛又是誰?
葉棘聽見牧碧虛遙遙喊了她一聲,“野魚!”
不知怎地,葉棘的眼眶有些發酸,她抽出了一條絲帕在手裡舞了舞。
欒谷低聲道:“公子,野魚姑娘這是……在同你道別呢。”
被人在傷口上撒鹽的牧碧虛面色一沉,“休要胡言。”
欒谷心想公子這是又在自欺欺人了,牧碧虛話音未落,葉棘就扯著嗓子對他們喊道——“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一個浪頭打過來,潑了葉棘滿身滿臉,淋得她好似一個落湯雞。
江水湍急,潮漲翻湧,牧碧虛的面容布上了焦急之色,“野魚,快回來!”
葉棘看牧碧虛一路策馬奔騰窮追不捨,覺得這場原本應該斬釘截鐵的告別,變得有些拖泥帶水般的紮心。
她只好扭過了頭去不再看他,手中的船蒿在河中一點,順著江流往下滑行得更快,漸漸與牧碧虛拉開了好長一段距離。
牧碧虛曾經嘗試過以榮華富貴誘之,以財物相贈,但葉棘始終頭也不回的離去,鐵了心要離開他的身邊,拋棄他而走。
她小小的身影幾乎要與黑雲摧催的天際,與奔騰的江流融合在一起,離他越來越遠,幾乎就要消失不見。
“野魚別走,快回來……我答應你,”空中隱隱傳來了牧碧虛蘊含著某種絕望的聲音,“我什麼都答應你……”
不是太遲了,也不是葉棘不想聽到這個答案,而是她對未來懷著畏懼之心,即便牧碧虛將她所說的苛刻條件盡數答應。
從小就輾轉流離的生活,讓她不敢相信人性,也不敢相信承諾。
一個當真這樣鐵口應允她的男人,也許他這一瞬間是真心的,也許他在接下來的幾年十幾年是真心的,但是誰又能保證,自己的諾言一生一世永遠都不會改變?
哪怕他真的是一個重守承諾的君子,能夠一生都秉持著對她的信義,不會背棄她。
然則,當他的感情消退之後,用道德來苦苦維持自己的諾言,兩人都生活在痛苦與折磨之中,不是讓對方都更為悲哀嗎?
葉棘偏過頭去,笑著對牧碧虛搖了搖頭。
她已經離牧碧虛太遠了,他聽不見她的聲音,只能從她的口型開合當中模模糊糊判斷出她說的話。
她說的不是“對不起”,也不是“謝謝你”,而是“不用了”。
不用了,是她送給他的最後三個字,也是她對這段感情的概括。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彷彿總結了她在這段感情當中的所作所為和心路歷程。他不必給予她什麼承諾,也不必去挽留她,因為這一切都沒有必要。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為什麼,只是告訴他對她的挽留都是徒勞。
身下的駿馬在迎著疾風一陣狂奔之後疲累了,漸漸地放慢了腳步。
水汽撲面的江邊,欒谷手握韁繩跟在牧碧虛的身後:“公子,咱們還追嗎?”
現實已經顯而易見的擺在了他們的面前,單靠著策馬揚鞭,他們肯定是追不上了。
他從來沒有在牧碧虛向來溫和的神色上看到如此的決然,“回大理寺,找中府別將謝翡。”
謝翡是金吾衛,位低權重人手廣,能夠調動鳳京城中的武侯。
就在這一刻,欒谷覺得他們家暖若旭陽的小公子,第一次如此絲滑了無痕地融入了陰氣森森的青鬼池。
葉棘再回到鳳京城南邊的青龍坊時,已經是深更半夜了。城牆在傍晚就已經下了鑰,她便在城外等候了一陣,等到寅時的鐘聲響起,方才進了城。
她本以為車馬勞頓,家主已經在府邸中睡下了,沒想到院中燭火常燃,竟是還等著她回來。
葉棘先在門縫外觀望了一陣,隨後在坊門的角落裡,著力將身上的衣服褲腿擰了又擰,盡量讓自己身上的水汽輕些,免得翻牆而過的當口,因為太沉重而躍不起身來。
但是她當真走到家族面前的時候,這猶如落湯雞一樣從內濕到外的衣衫,被雨水和浪頭澆得緊緊貼在臉上的發絲,還有因為旅途奔波而被劃出道道劃痕的胳膊,無不昭示著她才經過了一番兵荒馬亂的逃竄。
成天在牧碧虛面前興妖作怪,撒嬌放潑的葉棘此時如一隻被拔了喙的鵪鶉,收縮了羽翼,身子微微抖慄地站在堂下,“葉棘見過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