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邊漠,夏季夜晚的涼風獵獵。
顧珩背對明暗不定的帳中燈火,面對波濤洶湧的黑暗河流,風吹著他的長袍。他的面色堅寒如玉,像是雪山之巔的寒冰雕鑿而成,對岸的點點星火映在他的眼眸中,卻宛如沉入最深的夜色中,隱沒得不見蹤影。
下屬立在了他的身後,低聲道:“侯爺,人找到了。”
顧珩才抬起頭,望著沉暗無光的天邊,半晌才伸出手。“畫像給我。”
下屬恭敬地遞上一副畫像,他接過展開。
風將畫紙吹得嘩嘩作響,那畫上女子斜依樑柱,眉眼清冷,容貌絕世,瞳色略淡。蕭家人一貫的容貌特徵,淺棕色的瞳仁,若是遇到日光照射,必當美如清澈琉璃。將畫上的女子襯得更清淡了幾分。
這便是當年,名動天下的丹陽縣主的樣貌,也是他曾經自小定親的物件。
顧珩收了畫像,朝著營帳的方向走去。
極小的時候,母親就頗帶幾分神秘地告訴他:“你有一門自小定下的親事,是如今那西北候蕭家唯一的嫡女,太後親封的丹陽縣主。你不知道,旁人有多羨慕你這門親事。”
但當時的他並不是很感興趣,他自來就不是在乎男女風月的人。何況他少年傲骨,也不喜歡母親說起,自己有個如此家世斐然的未婚妻的語氣。他是個男子,建功立業理應靠自己,難不成有了這個妻,他就坐享一輩子榮華富貴了?
後來他遇到了阿沅,更對這丹陽縣主不屑一顧。這世上再也不會有阿沅那樣美好的女子,那丹陽縣主生在權欲中心,每天所面對的,就是勾心鬥角,就是權勢滔天。縱然兩人自小有親事那又如何,他從未見過她一面,更是半點不想娶她。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營帳被挑開,裡面的人看到他,慌忙地立刻站起來行禮。
這是個年已半百的老頭,穿著件粗布長衫。雖年事已高,倒也目光明亮,只是可能因為生活勞累,額上密生皺紋。他抬起頭來看到顧珩的臉時,先是眼睛一張,很快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曹先生不必驚訝。”顧珩坐了下來,說,“我的確是當年,你治好的那個眼疾病人。”
這人就是當年那個阿沅找來給他治眼疾的鄉間大夫,顧珩費盡心力才找到他。看他驚訝的神情,應該是認出自己來了。
這曹先生有些惶恐,立刻又恭敬地拱了手:“……不知您竟然就是魏永侯爺,實在是有失恭敬!”
顧珩擺擺手,示意不用說這些客套話。
“當年我患眼疾一事,知之的人甚少,不必再提。”顧珩輕輕道,“今日找你來,是為了向你詢問一件事。我這裡有一幅畫……”
顧珩將那幅畫拿了出來,本來是要開啟那幅畫的,卻突然間停頓了一下。
不知道為何,他突然間覺得手有些沉重,不聽使喚地顫抖。
這個結果,有可能是他這一生都無法承受的!他也許,要背負一輩子的痛苦。
但是,他必須要知道!
顧珩終於定下心,將畫卷展開,放在了那郎中面前:“老先生既然還記得我,想必記性也是極好,應該還記得當初帶我去看病的姑娘吧。你看這畫像中的女子……可是當初那個姑娘?”
曹先生看那畫中女子,先是皺眉。隨後他卻露出了笑容:“沒錯!雖然打扮不同,五官也長開了些。但的確是這個樣貌,尤其不同常人的是她的眼瞳,是要比旁人淺淡一些的……”
顧珩的手將紙捏得皺起,語氣仍然盡量保持平靜。
“曹先生沒有看錯吧?”
曹先生又仔細看了看,最後確定地點頭:“您那時看不清東西,這姑娘還給了我一錠金子,叫我一定將您治好。老朽這輩子也未見過一錠金子,記得實在是清楚!”
哪個普通姑娘會出手就是一錠金子!
“我知道了。”顧珩盡量平穩地說,“送客吧。”
立刻有官兵進來,恭敬地請曹先生下去。
而在曹先生下去之後,顧珩就支撐不住了,腦中轟然一聲,差點沒站穩。下屬連忙扶住他:“侯爺!您怎麼了!”
“我……阿七。”顧珩顫抖地說,“竟然是真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