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元棠當然是要回的。
元棠還沒打滑,封淙已經從他的眼中看到答案,自己笑笑,又問:“白天你想向穎王請求釋放的齊州軍?”
元棠點頭說:“是的。”
“先不急,”封淙說,“你我才到曜京,北晟朝廷一定有所防備,這件事要徐徐圖之。”
元棠也知道自己有些急躁了,只是一同共過患難的兄弟,不想見他們受苦。北晟朝廷給他們封爵賞賜,有安撫之意,也是一層掩飾而已。
封淙又靠著門框不言語,坐在昔日家中,他大概有許多感慨,元棠不希望他太難過,於是說:“我想回南夏,因為在南夏還有牽掛的人和事。”對元棠而言南夏不是故鄉,他想自己對這個世界是無法生出類似對家鄉的感情,只是袁將軍臨終前將袁家交給他,他一定要擔起這個責任。
封淙淡淡笑著說:“你的家人都在那裡,你應該很牽掛。”
元棠卻搖頭說:“有牽掛才覺得是家。”
元棠抬頭看月亮,餘光卻還一直注意著封淙,封淙對南夏已經毫無牽掛,而自己還有,每次想起這個問題都很頭疼,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一半與封淙在一起,不管去到哪裡,一半繼續完成袁將軍的託付。
他怕又讓封淙難過,不再多談,此刻他們在文熙太子舊居中,物是人非,了無牽掛,恐怕還是封淙自己最明白。
盡管舊居裡已經沒有家人,封淙還是懷有感情的,第二日他從房子裡找出一些太子當年留下的舊物,一一清點晾曬,其實這幢宅子裡真正留下的舊物不多,很多東西只是刻意維持當年的模樣,封淙將僅有的一些物件收好後,鎖起正房大門。
元棠在幫封淙整理的時候看到昔年文熙太子的書信,有寫給先帝和太後的,信中傾訴拳拳敬愛與想念,並記錄了他在北方的經歷和見聞,有些寫給沈靖宣父親,記述北晟調兵動向和朝局變動。
不少信中提到封淙的母親和封淙,太子流落北晟之處與封淙母親相遇並且相愛。
太子想帶封淙的母親回國,但是不久封淙的母親懷孕,太子為隱藏身份,輕易不敢提起南夏之事,又因憐惜妻子和幼兒,不忍南歸,而後,他們一家和粟安部落都捲入北晟一統北方的徵戰中,陰差陽錯,隨粟安部越走越北。
封淙出生那日,文熙太子給先帝太後和好友都寫了一封信,在給先帝和太後的信上,他請求父母為封淙賜名,並決定在未取名前,先將兒子喚作“阿淙”,因為吹慣了西北的急風,他很懷念家鄉淙淙流水。這些信都沒有寄出去,但太子還是一封一封的寫。
最後一封寫的是當年北晟頻繁調兵,他察覺北晟南攻之意,希望南夏早作應對,信中他對南夏朝政十分擔憂,顯然,即使身在北方,他仍然十分關心南夏,他逐條列出南夏之弊端,涉及軍武朝政,有的甚至直指主導南夏朝局的世家勢力。
聯想太子南歸後發生的種種,唏噓而嘆也不足吐出元棠胸口的悶氣。
封淙在整理這些信件時尤為認真,但也總是很沉默。
穎王派遣的僕從充斥宅院,注視他們的一舉一動,耗子啊未限制他們出行。封淙時常到奚成侯府去,或者帶元棠到集市上閑逛。
元棠沒去過襄京的市集,無從比較,曜京市集的繁華足以讓他目不暇接,這裡齊聚了南來北往的商人,有來自南夏的,漠北的,也有西域的。
集市上售賣的商品種類多得數不過來,珠寶綢緞,金銀寶石,皮毛草藥,種子瓜果。來到集市裡元棠才知道曜京齊聚了各地各部族人口,來往的既有頭戴冪籬纖柔文質的仕女,也有袒胸披發的漠北武士。
狄人喜歡金飾,發上墜金的多半是狄人,義赤人高挑,粟安人目色多為栗色或金色,還有尼砣人,羌人,施然人,當然也有夏人。
元棠和封淙參加過幾次北晟宮宴,北晟朝中差不多也是這樣的情況,狄人將當初與他們聯合的和被征服的部族首領封作侯伯,讓那些部族貴族在曜京仍為貴族,在這些人和夏人豪族中選拔官員。
漠北各族有些還保留著草原上各自為政的習性,即使居於曜京,也只與同族群聚而居,比如在封淙外祖父奚成侯的府第附近居住的就全是粟安人。而朝堂上,義赤人、狄人和粟安人多居軍職,勢力遍佈在軍中,政務文官一半被夏人士族把持。
各部族屈於北晟朝廷強威之下,是否真心歸順難以從表面得知。
像先前義赤莫如崴寓州叛亂,在北晟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內耗不斷,也是北晟近年來無力南下的原因之一。
北晟穎王崇尚夏人的學問和風度,對夏人總是頗為器重,但這不代表他不重視其他部族,據封淙的外祖父說,北晟先帝在位時朝中崇夏的風氣開始盛行,當時北晟先帝佔領曜京,首先就將曜京附近的北夏豪族迎入朝中,穎王掌權後延續此風,而年輕的皇帝似乎更願意親近狄人部族中的元老。
九月,曜京的天氣變得幹燥涼爽,元棠和封淙幾乎走遍曜京的每一個角落,他們在城東裡坊遇到那位從寓州帶領流民南下又被遷到曜京的龐行主,還有部分白虞居民,龐行主說,他們這六百戶人口被分成三波,一部分居住城中,一部分在城郊村落定居,還有一部分不知去向,有可能被遷往更遠的地方。
至於被那批齊州軍現在何處,龐行主也不得而知。
元棠和封淙不能出城,又被穎王派遣的人監視,一時無從尋找黑虎他們的下落,私下聯絡故義,很容易被北晟朝廷猜忌,然北晟朝廷本來就未多信任他們,私下裡,封淙拜託外祖父幫忙打探。
這天元棠又來找封淙,正好下雨,泥路濕滑,不好再出門,元棠懶得再回北晟賜給他的將軍府。
夜裡他和封淙兩人伴著昏黃的燭光和涼雨小酌,盡興後倒在榻上胡亂睡了。
半夜元棠迷迷糊糊感到身上燥熱,難耐地動了動,雨冷風涼,錦衾裡卻是溫暖的,讓人眷戀不已,元棠蜷起腿磨蹭了一下,搭在他腰間的手臂驀然收緊。
元棠緊張得喘不過氣來,睡著時他和封淙纏在一起,說不清誰挨著誰,錦衾裡窸窸窣窣,元棠的臉貼在封淙微敞的衣襟上,一半與封淙肌膚相貼,只覺那裡溫熱非常,不知是自己臉熱了,還是封淙的體溫太高。
元棠稍稍掙脫退開,封淙輕吟一聲翻身下榻,元棠聽到他走到隔壁澡裡,片刻,他又走回來。
“起來了,去洗個澡。”封淙拍了拍元棠的肩膀。: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元棠更想鑽進錦衾裡不出來,睡著蹭上火就已經夠尷尬了,難道還要一起洗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