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公從旁贊道:“蘇大人大忠大義。”
陛下思索半晌,終於妥協道:“蘇卿曉之以理,朕自問不是迂腐固執的人,朕允諾你,那群讀書人,除了徐竟幾個領頭的,各罰十板,其餘朕不降罪。但罪魁禍首黎未——”陛下看向他,道,“她所犯乃是欺君大罪,決不能姑息。你與她是生死之敵,你說,該如何處置?”
蘇卷冰道:“黎未欺君之罪,確不該恕。但宮外有萬人替她請命,民意不可逆,陛下仁心,不如幹脆應了那些讀書人,先饒她死罪,暫緩處置,好歹不能讓他們再跪下去,丟陛下的顏面。”
陛下哼道:“饒她死罪?”
蘇卷冰違心道:“陛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依臣之見,陛下不如治她三千裡流放,到時候要是路上一個不小心——也無人敢置喙。”
陛下這才滿意,道:“也好,讓她先飽受折磨,嘗嘗苦滋味再說。一刀子下去了斷,實在太便宜她了!”說起來猶恨恨,“她也不想想,她在讀書人中的聲望是誰給她的?竟敢以此要挾朕?狼心狗肺!膽大包天!”
蘇卷冰可不茍同。黎未在讀書人中的聲望,全憑她自己建立起來的。這十年來,她常去民間與讀書人們清談辯論,毫不擺架。讀書人有一字之師的說法,那她就是許許多多讀書人的一字之師,她的榮辱,與他們是綁在一起的。事發之後,許多人都有被欺騙的感覺,但回過神一想,她的才學是真的,她讓他們折服欽佩過,也是真的,哪怕她是女人,這是沒辦法改變的。
她為天下讀書人之首,從來不是浪得虛名的,近十年的讀書人,都以她馬首是瞻,可以說,他們的傲骨,皆來自於她,是她的傲骨。以此胸襟,他們只會羞愧於自己不如一介女子,怎麼會任由自己眼睜睜看著她死,毫不作為?
蘇卷冰心中諷笑,陛下只是任憑她積威,以此制衡蘇家。真說到聲望?哼,恐怕百年之後,世人只會記得她,而不知當政者是誰。
他告退出去,恰好遇到九門提督郭大人迎面過來。郭大人是陛下唯一的心腹大臣,掌京中十萬兵馬,前幾日剛奉了命往南下辦事,沒想到聽到訊息後這麼快就趕回來了。
郭大人若是一直在京中,他倒不必急趕著連夜從河東回來的。至少有郭大人在,黎未性命無憂,陛下只是被氣暈了頭,旁的人還不暈,知道若沒黎未,此後朝中將無人與他制衡了。郭大人是明白人,所以絕對不會讓黎未出事。
他與郭大人算是舊識了,因而站住了見禮,明知故問:“郭大人急匆匆來,是有什麼要事嗎?”
郭大人見到他,大驚道:“蘇大人怎麼不在河東?”說完一細想,怕他已經在陛下那裡敲定了黎未的罪過,趕緊道,“本官還有要事回稟陛下,不跟蘇大人閑話了。”急得直接沖進了寢宮。
蘇卷冰裝腔作勢道:“郭大人別急,慢慢走。”見他一下就沒影兒了,不由好笑的搖搖頭,再想到他等會兒要是聽到黎未將被流放三千裡的旨意,估計會氣得吹鬍子瞪眼,就更是想笑了。
笑到一半,嘴角苦澀的放下。
他沒有盡力去救她。
他有私心。
三千裡流放,讓她遠離朝堂,或許他二人,就能避免宿命裡的相爭。
即使永無相見之期,但好在——
他和她,不再是必死之局。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千裡相送開始~
☆、此地年時曾一醉,還是春朝
七日後, 黎未將被發配荒地。
蘇卷冰向陛下討了這個恩典, 親自到場去監視,陛下以為他有心動手腳, 正中心意,大手一揮準了。
下朝後,他第一時間就往天牢去,在獄外聽手下人回稟。
手下人揣摩他心思,事無巨細都說與他聽:“黎大人昨日胃口好, 午間多吃了半碗飯。之後就和往常一樣,飯後小憩起來,捧了書在燈下看,一直看到休息。期間用晚飯,也伸了好幾筷子去肉碟子裡。”
蘇卷冰滿意點頭,手下人覷他神色,小心道:“只是,黎大人以為小人們是受大皇子叮囑。”
他面上一僵, 轉過身子,不悅道:“無關緊要的事情,不要與她說去。”
這話裡意思分明是怨他們沒有同黎未說清楚,手下人心中苦得很,卻只能唯唯諾諾。
蘇卷冰心裡也惱,她是在牢中被關傻了嗎?怎麼不動腦子去想想,以大皇子的勢力,能為她做到這麼細致入微嗎?他的滿腔心思, 全為一個不相幹的大皇子作了嫁衣!他自不忿委屈,靜靜抱手站在那裡,像極一個兇神。
過了一會兒,時辰到了。
黎未被獄卒領著出來,因好些天沒見日光,有些刺眼,她不由覆手遮住雙眼,等漸漸適應了光亮,才慢慢睜眼去看。
一環光圈晃過她的眼,帶著聖潔的味道,她略失神,透過指縫間直看到蘇卷冰的背影,英俊挺拔,自生一種氣勢,迫得旁人不敢直視。
她蹙眉,食指微動,將他框在指尖。
指尖中的蘇卷冰有感,回身來看,卻見到她如此舉動,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麼,面上竟有些侷促。
當時獄中相見,燈暗心亂,並未細看他,而前幾次的見面,因心虛被他拿住把柄,也從不去直視。如今再看他,稜角更鋒利,眼中有燈盞,照亮眉峰冷戾,更盛從前。到底是浴血過沙場的人,不言不語站在那裡,也有鐵馬冰河迎面來,氣勢驚人。
黎未抿唇,勾起一絲笑意,但看他現在在自己指縫中,似被她拿捏著,渺小無依,哪兒還有半分兇神惡煞的模樣?
世人都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