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女眷們雲集在大雄寶殿前的月臺上等洛英拈下午的三支香,忽見連通三殿的兩廊下魚貫而入兩排藍袍紅帽的佩刀侍衛,接著又有十多位孤山行宮的太監過來擊掌,這個陣勢,眾人還在吃驚,已有尖歷的嗓子喊皇帝駕臨,於是原本只是跪著的人們,這時全都伏地下來。
“都平生吧!”一口純正的京腔,慢而又利落,來自雍容而不失磁性的男性嗓音。
本來只是接待娘娘,現在居然面聖,有些人站起來時,激動地忍不住落淚。
趁著皇帝講話的功夫,有膽大的,躲在人群中正眼偷瞧,只見殿前臺階上那位侃侃而談的男子,看上去至多三十幾歲的模樣,修竹一般挺拔的高個子,穿黑色團花蜀錦袍子,系同色三鑲沉玉腰帶,形容偉俊,氣質深沉;而站在他身後的婉約女子,換了湖色的袍褂,更有仙子之態。由不得人贊嘆,這一雙璧人,與神仙眷侶不差分毫!
帝拈香,娘娘隨侍;娘娘拈香,帝在旁凝神觀看。這三炷香,燒的人雲裡霧裡,如墜五彩夢中。
三呼萬歲中,洛英在康熙的攙扶下上了華蓋車輦,八匹白馬在四個馭車人的驅動下得得前行,洛英往後窗看出去,隔得老遠,送駕的人們還跪著呢。
“這繁文縟節,真夠折騰人的!”
皇帝沒有介面,剛才人前端正凝重的他,現在臉色陰沉下來。
是不是說錯話,冒犯了他?洛英陪笑道:“怎麼了?突然變了臉色?”
就為這如花笑靨!他攢著濃眉,傷著神,好一會子懶懶地說:“沒什麼,就是有些乏。”
“啊!難為你了!”洛英體貼地說:“其實你不用專程來陪我,我應付得過來!”
皇帝牽了牽嘴角,瞥了她一眼,並無半絲笑意,有些連話都不願意說的樣子。
本想依偎在他身旁的洛英,生出了怯意。這個人就是這樣,春風秋雨只在片刻之間,近起來,銅心鐵肺都能溶化了;遠起來,山一程水一程,遙不可及。
也許是事務纏身!洛英靠向車窗,他的事情,她向來是不問的,他雖然寵她,但與她只限風花雪月,別的話題都是不能觸碰的禁區。
碧紗窗外,可見綠樹繁花清泉一路,寂寂無語,倒還有鳥鳴作伴。車駛出了靈隱山麓,到了阡陌村舍廣闊之地,縱然戒嚴,依依能望見田舍人家,洛英掀開半形紗簾,眺目去望,聽見身後的他開了腔:“好看嗎?”
聽著聲氣不對,手還執著簾邊,洛英回身問:“怎麼了?”
“你看一眼,他望你半天,得趣嚒?”
洛英立即放下簾子,隔紗朝窗外看了看,一臉的莫名,道:“外面並沒有人啊?”
他別過臉去,還以為有下文,可是再沒搭理她。
洛英肚子裡鬱了一股子氣,越積越漲。
到西泠橋,將近黃昏時分,紅日掛在保俶塔的塔尖上,車進孤山行宮停下時,日已落至塔腰。
他踱步去辦他永遠辦不完的事,她站在那裡,連他一個回身都沒得到,當下氣的一跺腳,扭身回了寢宮。
黃梅天大概到了頭,那天晚上月明星稀,孤山頂寢宮的巨幅圓形花窗邊,珠簾高卷,有一美人,倚窗望月,十四的月,在挑剔的人眼裡,是畫的不圓滿的圈,那熟悉的腳步聲,在意冷前,並沒有出現。
第二日晌午,她在綠雲徑漫步消食,正巧他路過,行色匆匆像是有事要忙,老遠看到她,特地轉過道來,眼裡還含了笑,她積了一天一夜的怨,全擺在臉上,織錦認秋在路旁行禮,她只是走了開去。
“昨兒太晚了,沒來擾你。”他在她身旁走,輕聲說道。
考慮到周邊有侍從,她沒有搶白,生硬地“嗯”一聲,道:“是,昨兒我也乏,很早就睡了。”
他聽了,不動聲色地笑,在侍從們的簇擁下,一徑去了。
洛英走幾步,心頭一陣空似一陣,想自己拿了百分的真心,拋親棄友只為了他一人。他卻一陣冷一陣熱,隨心所欲。時日久了,便不把她當回事了。
“織錦,寢宮我一人佔著,多有不便。”她咬著細碎的牙,抬頭看,綠雲徑旁有一座臨湖的沁香館,便說:“這兒不錯,今晚我挪這兒睡。”
織錦心思靈巧,知道這兩位怡情之爭,動不了幹戈,也不多勸,只是禮節性地提醒“是否要奏請皇上?”後,便吩咐左右張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