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下起了雨,瀝瀝打在簷角的鐸鈴上,水滴碰到金屬,叮當有聲。婢女恐驚擾了繡闈中安歇的女主人,輕手輕腳來到花梨雕窗前,要取下撐窗的窗杆。
“不要關!”年輕女子的聲音,輕輕地,懶懶的。
煙霧一般蓊鬱的軟羅紗帳後,她緩緩地坐起來,婢女猶豫了一下,蹲福道個“是!”便退下去了。
床頭一盞水晶燈,是為他留著的,他說今晚要議事,不會早,讓她先睡,因為清晨要去靈隱祈福。
靜靜地,只有風吹雨鈴,在帳中坐著,聽上去,風不大,雨微微的,坐落在孤山之頂的寢宮,因為建的高,樹葉的沙沙聲聽得不真,她既不躺下,也不起床,抱膝懵坐了一會兒,回過頭去,從枕下取出黑錦牡丹香囊,又一次檢查色彩和針腳,只見那綠色的牡丹,在水晶燈罩折射出來的稜稜光線下,像要從暗沉的背景上跳出來一般。
“還不睡?”有人掀開帳簾,穿著白色府綢竹紋寢衣的康熙立於床前,剛盥洗畢,為潮濕的空氣摻上了若有若無的龍涎香味。
“呀!嚇我一跳!”她放下香囊,拍著胸口說:“什麼時候來的?一點聲響都沒有?”
“怕鞋履有聲,擾你淺睡,脫了鞋上來的。”他上床,倚在她身旁的洋紅金繡靠枕上。
“我沒有睡著!”
“顯而易見。”
“事情談完了?”她問。正巧,他也問:“你在看什麼?”
“哪有談得完的事?”他回答。她遞上香囊,說:“我在看這個!”
話語同時交叉進行,不由相視而笑。
都不說話了,等著對方先開口。
半晌,他濃眉一揚,笑道:“過於默契了!”
她抿唇,方才聽雨時彷彿的愁,淡下去,化成了無味的水。
他接過香囊,順著床頭燈光作勢看,看不實,眯起了眼,眼睛本來就長,這樣簡直入鬢,洛英瞧著,油然生出歡喜來。
可他沒看多久,就把香囊還給她,靠回枕上,敷衍道:“不錯!沒帶眼鏡,明兒得空細看。”
她潤嗓子,佯似無意地問:“不喜歡嗎?”
一雙含露目,兩道蹙煙眉,他邊瞧邊琢磨,記起這是送給他的壽禮,忙把手伸過去,道:“喜歡!怎麼不喜歡?來,讓我再瞧瞧。”
“瞧什麼?不是瞧不清嗎?”她把香囊攢在自己手裡,側著頭,似笑非笑,慢語輕言:“我這幾天留心看著,沒見你戴過香囊,大概不是你需要的。我也是,跟著織錦她們瞎折騰,白忙乎了!”
“哪裡是白忙乎?以前不戴是你不給我做,你做了我就戴。是我的壽禮嗎?還有兩三日呢,這就給我了?”他坐起身子,戳了戳她的腰,笑道:“既是我的,快拿出來。”
她的腰經不起碰,一碰就要笑,強忍了,“哼”地一聲,扭轉腰避他,更握緊香囊放到身後,道:“言不由衷地,算了!留著我自己用。你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你的生日禮物,我實在想不出來。反正舉國張燈結彩,萬民歡騰,就等著慶賀你的萬壽,這點小心意算得了什麼?就這樣吧,欠奉。”
半真半假地嫌他方才態度輕慢,又夾雜著調笑的意味,他睨眼看,那痴笑嬌嗔的形容真耐人尋味,今夜他本來是意興闌珊的,現在又鼓起勁來,口內笑著,道:“他們慶賀他們的,那一日我是預備留給你的。別人的心意不值什麼,你的心意多多益善!”話語間,眼裡已有火花,手環纖腰去拿那香囊:“乖,快給我,別讓我著急。”
她“格格”笑著左閃右躲,把個香囊左右手互換,越發惹得他興起,索性兩臂包抄,把人圍抱起來,在身後把雙手都擎了,眼睛肆意地瞅著三月桃花一般的粉臉,手一一掰開那緊握香囊的纖纖玉指,她“咿呀呀”地叫喚,香囊終於還是被他拿到了,他輕笑一聲,放在鼻邊聞了聞,說:“玉蘭香,正是你的味道。我收下了!”隨即把香囊納入寢衣的口袋,還沒等她挪動半分,回頭又把她按在床上,笑道:“你不在身邊時,可以拿出來慰籍。眼下可用不上…”說著,快刀斬亂麻地動作起來,她笑著躲避,說:“哪裡就收下了?我不想給你了!”
“不給也得給!”他悶聲說:“本來沒有心思,冷不防又被你勾的沒魂。小妖精,恁得撩人!”
燈還亮著,雨越下越大了,雕花窗外蕭風肅雨,香羅帳內春色旖旎,她在還能自主思維地時候,想起來,其實之前已經睡過了,當中還做了夢,夢見一個面具人,放下面具,那張臉好生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