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命令,對那面具客,見之即捕,證據確鑿,方可誅;匡其不逮,亦可射殺。
但這浪裡淘沙的任務,只秘密地落到了隨扈侍衛的頭上,並沒有下海捕文書,康熙深知,一旦動用州縣衙門,地方官員為了搶頭功,必然到處捕人,結果人沒捉到,倒搞的南巡一路,擾民無數,血淋淋不好看相。
侍衛們領了這任務,一日不得鬆懈,從南京到杭州,中途一旦靠岸,阿勒善率眾侍衛夜以繼日一邊護衛皇帝,一邊在大街小巷進行秘密搜查,說也奇怪,自此,面具客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錢塘迎聖的人潮,遍及錢江兩岸數十裡地,不僅當地百姓,百裡之外的,都提早了好幾天攜老帶幼地來朝拜。這個場合,頗似南京祭陵時候,阿勒善認為面具客很有可能再次現身,這一次,他們做了周密安排。侍衛團的一部分,提前幾天到達錢塘,喬裝成尋常百姓模樣,混進朝聖人群,沿錢江兩岸一路上溯周密勘查。
是日黃昏時分,龍舟進港,五彩龍旗風中招展烈烈作響,與此同時,鼓樂齊鳴,禮炮震天,民眾叫嚷著歡呼著湧往岸邊。江岸上,隔幾步就有一棵榆錢樹,種植的有年頭了,棵棵蔥鬱,蔓延伸長的枝條上,掛滿了沉甸甸的飽滿的榆錢果串,在這蓊鬱的綠色中,神不知鬼不覺出現了一位身著青衫的男子,他身高六尺,體型瘦削,頑童們推慫著往前沖,碰到了他身上,仰頭一看,望見了一張木無表情的面具,唬得驚聲尖叫起來。
尖厲的叫聲,在喧囂的鼓樂人聲中,不算刺耳,但附件巡邏的侍衛警覺,還是聽到了,面具男子還沒走出兩步,便左右兩臂被孔武有力的侍衛鉗制住了。
“識時務的,就不要發出聲音來!”左邊的侍衛猶恐驚擾了歡慶的氣氛,輕聲威逼。
“終於找到你了,稍安勿躁!”右邊的侍衛想起頭領要“抓活的”的吩咐,嘗試著安撫他。
面具後的臉浮出了一絲苦笑,終於,他的使命到此可以做個了結。
侍衛們押著他反著人潮走。
“看看他長什麼樣?”右邊的侍衛見人跡漸罕,吩咐左邊的侍衛說。
左邊的侍衛要去揭面具,臨了手不由自主地抖嗦起來。
還留戀什麼?早晚都是一樣的結果…
那六尺長的身軀雖然被架著還是往地上沉去。
兩侍衛不約而同齊聲說:“不好!咬舌!”兩步趕做一步地把人拖到牆根,掀開面具,那人的嘴,噴著殷紅的鮮血,一張瘦長的臉,眼見著漸漸轉灰,白成了素紙。
有一道長長的疤,像是刀著力刻下去,又沒有好好療治,時至今日,粉紅的新肉浮在褐色的老肉上面,像條被解剖了的四爪撐開的壁虎一般,趴在那張素紙的右邊,縱橫了眼角到唇,也不知道是他不想瞑目,還是被刀疤牽著不能閤眼,他的眼睛一直睜著,象死魚一般地盯著侍衛們一動不動。
兩侍衛見狀都不由得退後兩步,吸了一口冷氣道:“太醜惡!怪不得要戴面具!”
那瘦長的身子,沿著牆根滑向地面,灰牆泥地被他拖出了血痕,塵土飛揚,他在做最後一點有生命體徵的抽搐痙攣。
“哎!大概救不活了。”侍衛們心中一寒,嘆息道。
“各種外型體徵,都顯得一致,而且,從他身上,搜出了這個!”阿勒善呈上了幾頁文稿。
康熙展開,放在桌面上,幾頁宣紙,用毛筆笨拙地寫著英吉利文字。與他在闞聞書房看到的手稿字跡是一模一樣的。
“臉對的上嗎?”他總有些懷疑。
“從右眼到右上唇有一條三寸長的刀疤,臉是毀了,而且瘦的不像話,與六得居看到的,很不一樣了!”
“什麼都沒說?”
阿勒善搖頭,遺憾地說:“一個時辰後就斷了氣,因為斷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皇帝拿起其中一頁文稿,放遠了,端詳片刻,捏著負手在室內踱步,那文稿,在他的月白色的衣袂邊晃著,跟白色的蝴蝶在飛似的。
這是坐落在西湖白堤旁的一座書齋,雕鏤門窗鑲著珍貴的玻璃,近處碧波無垠,遠處青山蒼翠。
四月清晨,朝陽初升,雖然關實了門窗,金紅色的光芒穿過門縫窗玻璃慷慨地灑放進來。
阿勒善的心,彷彿被扯開了要做鼓面的牛皮,越拉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