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多日未見,人又困頓,才感性起來,康熙微微一笑,算做對自己的嗤笑。然而宣洩一番真情實感,似乎沒那麼乏了。他拍拍膝蓋,振作精神,站起身來,道:“不必了,我也待不了太久,等他們擬完條陳,還要繼續再議。”
“這就要走嗎?”她在他身旁,挽住他的臂彎,他放慢腳步伴她在房內漫步。
“還有事?”
“我能有什麼事?不過想和你多說說話。”
他爽朗一笑,道:“留些話到晚上說,不成嗎?”
看來今天他是隨船了,她面露喜色。他對她的心意一目瞭然,預告道:“這兩天都不下船了,直奔南京。”
“兩天啊?”她雲淡風輕地哼哼。
“兩天不足嗎?”他道:“我就在南京待一晚,次日就上船與你會合。”想起什麼,嘴角一勾,轉頭看她,眼睛裡全是光彩,低聲表示理解:“是,想的時候一晚都受不了!”。
洛英頰飛紅雲,扔開他的手臂,嗔道:“說什麼呢?我是在船上住膩味了!”用手指在面前畫了個圈:“天天只能在這方寸之地活動!”又拖著他到平臺邊,撩起水晶簾,指著簾外,委屈地說:“她們把我看得緊,連平臺都不讓去,真真悶死人了!”
康熙邁出門檻,立於平臺中央舉目四望,麗日當頭,青山綠水,一派明媚風光。他小站了一會兒,洛英還待在室內往外看,他招招手,她竟囁嚅地挪不開步,再思才舉腳出門,初接觸到日光,眼睛眯了好久才適應,頓足道:“你看!我連邁一步都不敢了。”
“這可不是邁一步那麼簡單!”他笑一笑,正色道:“你自己掂量掂量,一位年輕女子,又是我身邊的人,在此大庭廣眾之地,眾目睽睽之下,似不大妥當吧?”
“現在不是一樣?”
“由我陪著尚可,畢竟沒人抬頭!”
她往四周一看,果然,因為他,所有在船面上作業的船伕和侍衛,個個低頭,無人敢於仰視。
跟蹲監獄似的,出門放風得找獄卒看著,這不解決問題啊!不就是些陳規舊俗嗎?看著固若金湯,並不是沒有例外。她搜腸刮肚,企圖說服他網開一面,道:“當年西北混跡于軍隊都過來了,六得居的時候我還經常在飯店迎來送往呢!”
“所以呢?”皇帝篤悠悠地問。
她想到了孫掌櫃,啞口無言。
“此一時彼一時!”她什麼都好,就是不安分守己。皇帝耐著性子循循教導:“那時節,你成日嚷嚷著要走,我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擔心著,說不定什麼時候,你‘嗖’一下就不見了。現在不一樣,你是決定留下來陪我終老了,是嗎?”
聽上去情深款款,其實包裹了她的諾言來挾持,她知道他話後有話,但總不能出爾反爾,只得胡亂地點了點頭。
“既然安生過日子,有些規矩還得立起來!”
“什麼規矩?”洛英頭一縮,彷彿有人要把鋼刀架在她脖子上似的。
他微笑,手搭上她的肩,道:“別擔心,太難為你的事我都擋掉了。但你也略微配合一下,別太拋頭露面了。一則,防人之口!”沉吟片刻,接著說:“二則,安全起見!”
防人之口尤可,安全起見就值得商榷。如今侍衛僕從二十四小時重重保護,孫掌櫃之流那裡近得了身,然而未及她反問,他亦莊亦諧地說:“三則,你長得太美,我不捨得讓人看,顧順函看你一眼我都恨半天。”
可憐的小顧,時時被他用來作伐,洛英失笑。轉念細想,話都說到這份上,大概他也有難處,也只好作罷。
終究厭倦了終日蘭房深鎖的寂寞,她雖小鳥依人地依附著他,有片刻吶吶地不想說話。他恐她鬱悶成結,想了一想,安撫道:“這樣,到了南京,你也下船,我們去行在住上兩日。這之後,在杭州,左右是要盤恆一段時日的,到時怕是你想上船也不能夠。”
“好是好!”她猶豫,免不了替他著想:“會不會…耽誤事?”
“顯然誤了你的心情更棘手!”
“那算了,南京我就不下去了,其實也不算什麼,就一晚!在船上等你吧!”她灑脫地說。
“不!我也想讓你陪著我。”他已經決定了,憑她自由散漫的性子,老在船上困著的確壓抑,說道:“本來帶你出來,就是散心,不成想反拘著你!”
“誤不了事?”
他擺手,示意她不要再糾結了:“一日有一日的安排,兩日有兩日的計劃,有什麼誤不誤的?就這麼辦!”
這個話題就這樣打上了句號,洛英還能說什麼,低了頭,滿腹的內疚,都是自己使小性兒,害的他想方設法來照顧她的需求。
她的惶惑落在他眼裡,他輕撫香肩,帶著幾分自責,微笑解圍道:“是我疏忽了,新婚燕爾,豈能讓嬌妻獨守空閨?”
那近在咫尺的臉上,眉如山目似水。這樣的相貌,這樣的人才,這樣地顧惜她,幾世修來的福氣!洛英秋波流轉,莞爾嫣然,接著他的話竊竊私語:“誰跟你是新婚?”。
船破碧浪,鶯囀翠谷,只這笑語妍妍,最是動人。但見清風拂動,吹起她青色褙子的衣角和白色襦裙的裙裾,正是下午時分,陽光接應水色為那桃腮梅目灑上跳動的金色光輝,正視著,簡直目眩。他恍然,以為見證了洛神臨水,托起伊人的腮凝神痴看,過了半晌,醒過神來,喃喃低語:“你是怎麼回事?幾日不見,便令我有初逢的感覺。你說,如此這般,怎能不算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