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便貼臉過來。
她偏過頭去,巧手婉拒他的接近,扭轉身子往室內跑,笑道:“你瘋了吧?忘了自己是誰了?光天化日的!剛才保守地像個老夫子,怎麼這會子又輕浮成了這個樣兒?”
眼見那青紗白綢的窈窕身影翩然如蝶似的閃入了水晶簾後,皇帝的第一反應,便是兩步併成一步地跟進去,急急跨一腳,方發覺有些失態,剋制著放緩步伐,踱步過去,邊走邊自思,對她的沉迷,像是染了沉痾,如果此時有人提醒他克己複禮,行忍情性,他必然是聽不進去的,因為沉迷雖然是世俗意義上的病,於他卻是解憂良藥,他此時心中釋然,一身輕松,腦中留存著的景象,比這紛繁蕪雜的世界,不知要斑斕幾倍。
隔著簾子就瞧見她倚著門框等他,進門後互看一眼,她低頭撥弄衣角,他的心也“別別”地加速跳動,這在他是很少有的,多麼稀罕的感覺!懷揣著滿坑滿谷的歡喜,他來至她身旁,撐著門,她在他的包圍之下,怯得頭都抬不起來,只抿嘴笑著,梨渦微綻,細聲說:“你不是還有事嗎?快些走吧!”
“是要走!”他說,卻只是一壁地瞧著她,腳好像釘牢在當地,挪動不得。
“萬…萬…歲爺!”織錦站在樓口,已臊紅了臉。職責所在,不得不報。但私下很是悔恨,要是預見這番光景,不如差認秋上來,免得皇帝被攪了興致,怪罪到自己頭上。
“真要走了!”他放下撐門的手,對洛英說。
“嗯!”洛英依舊倚著門框。
“晚上來!”
“好!”她換了姿勢,把雙手擱著身後,背靠著門,對著他欲看不看的。
“等晚些時候,他們都散了,你也可以下來走走。”
“知道了。”
“會有人來傳話!”
“好了!好了!”她留意到站在門口的織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悄聲提醒:“他們在等著你呢!”
總好像有無窮的話要說似的,不是還有大把的時光嗎?他“哈哈”地笑,嘲笑自己沒來由的牽腸掛肚依依不捨。
轉過身子,自勸道:“走罷!走罷!” 便拔開腳步。
行了兩步,餘光瞥到了她身旁繡架上的黑錦絲繡白綠牡丹,折回來,問:“你繡的?”
她看著他質疑的目光,本來就沒信心,便狐疑起來:“怎麼…?看得過去嗎?”
豈止看得過去!畢竟她秀外慧中,有繪畫功底,且又立意新穎,那半朵牡丹,襯在黑色背景上,像是暗夜中發光的玉,他知道她在繡暢春園尚未開花的玉牡丹,心中暗喜,但嘴上只是道:“尚可,可以看看!”
“我本來就不大會這些,這幾天無聊,才正經八百地跟織錦她們學的。”為這“尚可”的評語,她忙忙地解釋。
上次顏料摻毒的事件後,她連畫都不大畫了。這樣好,找點事做,解解她的煩悶,他說:“很好!小試牛刀,就有成效。看來你底子不錯,好好練,趕明兒技藝純熟了,幫我繡件龍袍!”
“啊?”她愕然。不是“尚可”嗎?突然間目標定的這麼高?龍袍那繡活,得有多少針線功夫,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他既然說了,總不好一口回絕,她吱唔地搪塞:“龍袍以後再說吧!你別對我太寄予厚望了,回頭繡成一條蛇,恐怕你穿不出去。”
康熙道:“繡成蛇,看在你的面上,還可以內穿。繡成蚯蚓,那就算內穿也不能夠了。”
這話一出,不光洛英,連織錦都躲到樓梯口偷偷笑了起來。
他轉身又走,她想起牡丹沒有得到他的認可,帶著一時半會兒止不了的笑容,在他身後道:“你真覺的這牡丹不夠好嗎?那我重新繡過?”
他已走到了樓梯口,側著臉,濃眉微企,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敷衍道:“還成吧!反正女人用的,我摻合什麼!”
“是給你用的!你必須摻合。”洛英撐著繡架笑。
“我?”他停下腳步,回轉身,難以置信地瞅著她,莫名其妙地問:“我要一朵花做什麼?”
織錦差點噴笑出來,好不容易忍住了,怕再笑下去難免逾越,屈身辭道:“奴婢先去回稟傳話的人,左右也不著急。”說完,往樓下逃去。
考慮到他有事要忙,洛英一邊笑,一邊長話短說地表明她的心意:“你的生日就快到了。路途之中,他們怎麼給你慶祝我不知道。我這邊,想來想去,不如給你繡個香囊。平日你穿深色的特別是黑色的衣服尤其尊雅,所以我設計了這個色彩圖案搭配,掛在腰間,你想,萬黑叢中一朵小花,多好看!”
原來有這番美意!以往萬壽,都在京城中大肆鋪張,她在的時候,身份的問題,只能忝填末席。今年好,南巡途中,又是一切從簡的基調,可以抽點時間和她一起過,她的好意,自然要激動愉快欣然笑納。想當年,她被宮中爭鬥搞的暈頭轉向,壽禮沒準備上,也許一直存著遺憾,所以有心有空時,便送給他的一份親自制作的禮物!
但‘萬黑叢中一朵花’!想想就頭皮發脹。“成吧!” 他期期艾艾地說。一時間,腦子飛速轉動,已經産生了好幾個念頭,比如,把香囊翻轉了戴,或者,她不在面前時就除下,又或者,放在內衣裡,美其名曰貼身攜帶。但是,多麻煩!他從不戴這些勞什子!她大概閑的太慌了,居然整出這些紈絝子弟的玩意兒往他身上放。
“你慢慢繡!一定要繡好了!” 當前要務,是鼓勵她製作壽禮的熱情,滿足了她的心意,排解她的閑愁,至於繡出來是朵花還是條龍,都無所謂,不能戴,還能看嘛。
猶恐她還要說什麼,他忙截住:“這會子必須走了!再不走,衡臣他們要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