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好!你可以欣慰!”
“很好就好,你也不用擔心了。”關於艾燁,他已經不想再談。
寡淡至此,令人心驚。滿以為敞開心扉地聊一聊,作為父親,總會體恤兒子,若他有辦法,便會幫她找到時光機器,送她回去陪伴艾燁。但這樣的反應,就是要截住她的話頭,她一陣傷心,平添了憤恨,果然是親情涼薄的人,體內的血恐怕也是冷的。
“當然擔心,他是我唯一的兒子!你不同,你兒孫成群,不缺他一個。”
他還是以背相對,一言不發,高傲的頭昂然著,對她的話語不屑一顧的樣子。她全身的血液迴圈本不同尋常,此刻加速流動,只覺得身體發膚都在炙烤,但是心卻是寒極了。她的自尊受不了,更替艾燁不值,這種沒心肝的人,根本不配為人夫父。
與他坐在同一張炕上變得難以忍受,她掀開被子,要下炕去,他突然執住她的手。
“放手!”
他加重了手握的力量,簡直要拗斷她的手腕。
她惱怒地轉身,他那陰霾密佈的眼眸裡,映照出她自己悲憤的雙眼。
僵持了半天,他始終不放,目光陰狠,面色沉鬱,像是蓄勢反撲的猛獸,一旦沖上來,就要啃斷她的咽喉。她終於防線奔潰,沒出息地流下淚來。
“你哭什麼?”他咬牙道:“難道委屈的不應該是我嗎?自你懷了他,就鐵了心要走,我那麼留你,挽斷羅衣留不住。你即不讓我行使丈夫的權利,也不準我盡父親的義務。我的骨血,你說帶走就帶走。初重逢時我問你,他長得像誰,你只說長得像你,完全撇清與我的關系。”
說到此,想到自己貴為萬聖之軀,卻被她嫌棄如此,怨忿之餘,甚為暴怒,擰起她的手腕,面目已然猙獰:“這些倒也罷了,你的苦衷,我盡量體諒。你現在提他,用意何在?你嫌我寡淡薄情,我不寡淡,不薄情,又能如何?你能把他接了來,一家三口團聚?”
他本不想說這些,一旦說出,便似利劍穿心,銳不可擋。洛英跟他許久,只道他什麼都能看淡,什麼都可以化解,蓋因他極少吐露心聲,事關自身痛癢時,便只是沉默寡言。
哪怕他抓著她不放,說盡衷腸,也以為是女色上意猶未盡,並不真地刻骨銘心似的。
似錯料了他,呆望著那緊蹙的眉頭,她的心又痛,又不知所措,一個人麻了一般。
“你不能!你不僅不會讓他見我,甚至你自己,都是誤入歧途。若不是失憶,你怎麼會來?雖然像你所說,你多麼地愛我,想我!”
她是愛他,是想他!但他說的沒錯,她不僅不會來,而且現在只想走。
“愛我?想我?卻帶了孩子離開我!你的道理,真是匪夷所思!”他傾身過來,她既要坦誠,那麼就坦誠一番,永絕後患。罔顧她瑟瑟發抖的身軀,淩厲的言辭落下來,像冰雹一樣打在她頭頂:“我想不明白。我以為,喜歡一個人,就要和她在一起,生死相依。難道你天賦秉異,特意享受在另外一個世界想念一個人的傷痛?”
“我說過我是不得已,你知道…”她辯白著,瑟縮著,像秋天飄落的黃葉,遇風便碎地脆弱。
“知道什麼?知道你是個自私的女人!你所有的考慮,都是出於你自己和艾燁,你想過我嗎?你不僅生隔我與最心愛女人所生的孩子,還要借這一番說辭,再次離開我!”
“不…!” 洛英想要解釋,已無從說起,這一瞬間,才真真正正地意識到,他是人,也有情感的薄弱點,需要愛人,需要孩子,那些話語,那些執著,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情感,無法淡化,無法化解。
大概有個爐子在她體內燃燒,血像是到達了沸點,她的身體在燃燒,四肢開始筋攣,但是他瘋了,變本加厲地說:“說什麼不缺孩子?你當年也說我不缺女人?我是不缺,我安安穩穩平淡無波地過日子,是誰突然一絲不掛地出現在我眼前?是誰只是愛我不要其他?是誰九天九夜寢食難安地在大雪紛飛地夜晚等我回營?又是誰西北一路陪我雙駕齊騁?你擾亂了我的心,把我鎖在你的版圖上,卻哭著喊著要讓我送你離去?”
他的控訴把事由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顯然她的出現是個問題,她的選擇是問題,她對他的瞭解也是問題。她恍惚了,神思飄渺不在原位,只聽他突然話鋒一轉,黯然神傷悲愴無限:“我為了你,費了多少心血。把心都挖出來給你瞧。你今時今日,還如此這般....難道你…,你…真是沒有心的不成?”
一字字一句句,剜心刺骨,她的血液像熔漿把筋脈焚燒俱斷。他說的對,她對不住他,帶走了兒子,自己也不能讓他親近。也對不起艾燁,讓他一出生就是單親孩子,現在更成了孤兒。當然,她也對不住自個,一個思念中沉淪的人,活該在煉獄中千刀萬剮不得救贖。
“玄燁!玄燁!”她的聲音斷續不能成片,伸出手,卻企及不到:“……!”
燈光漸漸地模糊了,高高的身影在眼前晃動,天黑得那麼快,像是在眼前拉起了黑幕!那熟悉的聲音在呼喊:“洛英!洛英!來人!快!快!傳禦醫…傳...!”
很多門,吱吱呀呀地開,許多沓雜的腳步聲,有人驚惶地磕頭,有人忙亂地奔走。
她的身體下墜,不斷下墜,墜落深淵,粉身碎骨!
肉體是沒有感覺的,大概已經溶化了,只有一身骨頭,在那人的鉗制下,不得解脫。
後來,聲音聽不見了,感覺也失去了,這世界,大概並沒有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