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臂,洛英緩緩躺下,頭枕在他臂上。
要麼有所行動,要麼說點什麼,他等了半晌,見她側轉身,面向他,深思熟慮過後,收起了花裡胡哨的把戲,道:“我接下去想要問你的問題,不便用方才的方式問,否則褻瀆了他!”
“他”字一出,康熙七竅玲瓏心一估,便知她大約要說些什麼了。風月似雲煙,消弭無蹤,他等她說“他”已經等了很久,真要談起,又覺得無從談起,簡直令人發怵。
“你還好嗎?”她的臉、手臂及裸露在外的肌膚都透著異樣的紅,摸一把額頭,雖不燙的驚人,也高過常溫。
“我看你還是及早安歇。明兒聊也是一樣的。我這幾天一直在園子裡陪你。”
“你讓我說,我今天想說!”她短促地說,忽而心驟跳,停頓稍緩長聲嘆道:“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像捱不到明天似的!
“我不允許你這樣想!”因為憂心他的語氣顯得嚴厲:“明天換過方子,你便舒齊了。生病的人,切忌胡思亂想。”
他的愛護,每每使她幸福地心顫,哪怕前路被他斬盡了,也不會例外。她抿嘴微笑,配著病態的嫣紅臉色,奇異地嫵媚:“今天把問你的都問了,把想說的都說了,我就不亂想了。之前有求與你,卻又不跟你坦白,其實我也很痛苦,我是最沒城府的人,心裡一點事都藏不住。”
似有無數的衷腸要傾訴,終究免不了要傷心動肺一番,他沉默了半晌,只把她摟過來,抱緊了。
頭靠在他的肩上,手臂繞著他寬厚的背,微燙的柔軟的身子貼著他溫熱的堅硬的身體,洛英十多年情絲纏繞,剪不斷理還亂,均在一人身上。
“玄燁,我好愛你!怎麼會那麼愛你呢?原以為時間會淡化一切,可是對你卻不行!我好想你,任何時候都在想,發生了車禍,誰都不認識了,還夜夜夢到你!”
縱然目不斜視,到底眼底流光難掩,轉身離去了,還在意惹情牽。
他輕吻她的額頭,她情緒波動,身子越來越燙。
“我都知道!你暫且放下萬千思緒…”
但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誰都不認識了!包括艾燁!”
京城艾氏,生子名燁,原來如此。
當年皇帝在民家借宿時候編的故事,她不知道默唸了多少遍:“艾爺是京城往西北跑貨的客商,路途上,拾得了從天而降的女子。艾爺說,既然是天所賜,不能不受,於是與女子成了親,生了個漂亮的男孩,取名艾燁!”
記憶裡的那一程,貧瘠的戈壁灘也似鑲上了金邊,簡陋的農家小院,葛老三家新嫁了閨女,窗上門上貼的雙喜紅的耀眼,一屋子看熱鬧的人,在人們好奇的詢問下,堂皇的艾爺,平緩地宣告,已有的妻房休了,以後也不會再娶。
艾燁,是那一晚上帝贈予的天使。
如果是真的,該有多好。
“男孩的名字是女子取得,她中文底子差,又一心掛著艾爺,直接拿了‘燁’字作名,按規矩,這是沖了名諱的!”她抱歉地笑,怕他不同意似的。
他瞧著那疲憊而溫婉的容顏,心中五味雜陳,又是激動,又是感傷,很是失落,但又無奈,想著排遣,到了卻也只得嘴角一勾,似笑非笑淡淡地說:“是不大好。忌諱倒不怕,就怕孩子媽一會兒喚這個燁,一會兒喚那個燁,父子倆都不知道怎麼回應。”
話一出口,更不是味兒,終究他是沒有機會與艾燁一起被她呼喚的。
越看他,越覺得那嘴角的笑像是冷笑,洛英惴惴不安,談話的方向脫離了設想的軌道,她伸手撫他的臉,慌亂地重複著當年離去時的說辭。
然而,那些話,他每每想起,便有種吞吐無能的難受。
“我是不得已。我不能讓孩子冒風險!如果沒有他,我決定不離開你。有了他,不,他不能與我一起冒風險。我尚且有朝不保夕的焦慮,他呢,該怎麼辦?他是不可能像我一樣置身事外的。”
誰都不能置身事外?害怕也沒用。作為在這樣一個生來就在殺機四伏環境中磨礪成王的人,險中求勝是生活樂趣,他記事起就很冷靜,阿瑪賓天的時候,八歲登基的時候,鋤奸殺敵的時候,哪怕刀峰離他的頸脈只距一毫,他連眉頭都不皺,不是不怕,是怕了也無用。
不光他這樣,他周圍的人都是同樣的無畏,男人們、女人們、甚至孩子們,若心存畏意,怎麼會那麼樂衷於權利的遊戲,象煞是熱愛刀頭舔血的快意。這就是生活,人人都必須適應,他的女人和孩子,更應該如此。
“我理解,所以當時沒有強留你!”他煩躁起來,撥開她扶著他臉的手,坐起身來,潦草地要結束這個話題:“你若是把他安置得好,我就欣慰。”
她跟著他一起坐起,留心地觀察,那穿著白綢中衣的雙肩垂下,似乎在說著“倦怠”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