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會有事!不會!”她連續地說,顧不得推開他,一門心思地在腦海裡搜尋他的卒年和死亡理由的歷史記錄,可惜已屆兩年,當時也只是一覽,記得畫像上他形容消瘦須發皆白,但想起來,畫的一點也不像,不知道有多少可信度。
“如你所說,希望不會!”他撫摸著她緞子般的長發,反過來安慰她道:“我起碼有七成勝算,你不用太過擔心。”
“七成?那還有三成危險?“
“傻姑娘!” 他這樣稱呼她,就像他們從來沒有分離過一樣:“這世上哪有滿打滿算的事?七成值得賭一把。人生是賭局,勝敗存亡間,破釜沉舟,孤注一擲,也得去做啊。”
她抬頭,晶亮的眼眸盛滿了擔憂,她知道他路難走,但沒想到這麼兇險:“勝敗存亡?有這麼壞嗎?”
“沒那麼壞,我是做最極端的打算。“ 他手指輕捏她瘦成瓜子尖的下巴,扭轉話題道:“只問你,願不願意等我?如果我凱旋歸來,你再陪我段時間!”見她無法言語,又道:“如果我死了,你就走!”
他不能死,不會死,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這上頭,忽略了他要她陪伴的要求,煞白著臉,說:“不,你不會死!”
他釋然笑了,給她陰暗心靈投上些許陽光:“好!不會,你說不會就不會!”
一晌無話,兩人只是對看著,他的拇指指腹在她唇畔徘徊,唇色這樣淡,他想,以前,不塗口脂,那也是殷紅飽滿地兩爿,裡頭,蜜一般地甜,花一般地香,他垂睫低頭,幾乎要觸碰到那柔軟之地了,她的臉別轉開去。
他有些失望,但不氣惱,拽著她的手,道:“你不用現在就回答我。此一去,沒個兩三天回不來,你有時間從容考慮。若我回來之時,能見著你,就當你應承我了。若見不著你,我除了思念,也決不會有別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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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有亮,曙光剛從草原的邊界微露光芒,洛英走出營帳,廣闊的草原上旌旗招展,雄師浩蕩,萬師之首的皇帝全付金色戎裝端坐在籠了金鞍金轡的黑色駿馬上,挺拔的身材在紅色朝霞的映襯下像鍍了金似的光華萬丈,他勒轉馬頭,向這邊望來,隔越千軍萬馬,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深情的目光。時間好像停滯了,軍樂大作也聽不見,眾志成城也看不見。風呼呼地吹,天上的雲跑地飛快,地上稀稀拉拉的枯草獵獵作響,他拔劍向天一指,黑馬當先,萬馬疾馳,頃刻間數十萬人消失成了天際的一條黑線。
一望無際的草原,彷彿天的盡頭才是它的邊界,在天的那邊,也許正進行著血流成河的廝殺。他們走了,天地間是這樣地安靜,留守營帳計程車兵,不由自主屏氣凝神,深怕動靜大了會破壞戰局,風還在吹,雲還在跑,枯草被馬蹄車轍壓斷了,露出凍得結實的硬繃繃粗礪的大地。
洛英徘徊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開始寫給霍夫曼的求救字條,剛寫幾個字。
“下雪了!”帳外有人在說。
她掀開帳簾往外瞧,紙片似的雪無聲無息紛灑而下。
“這仗更難打嘍!“ 那是個巡邏計程車兵,憂心忡忡地望著天,帽子的紅纓上沾了白色的雪花,薄薄的一縷,跟晶瑩的鹽似的。
她心噗噗劇跳,放下帳簾,把桌上白色的紙看成了紅色,像是他胸腔流出的血。她慌忙團起紙團,往炭火中扔去。
雪下下停停,戰事很不順利,三天後,出征的人沒有一個返回。“一場惡戰!”有經驗的老兵說。“不出奇,打起來,七天七夜也不過份。”
第五天,有隊伍撤回來,帶來了好訊息,三萬精兵已經精確定位,方圓五裡把葛爾丹層層包圍,拿住葛爾丹只在旦夕,外圍的兵已經按計劃往回撤。
皇帝還守在第一線,要親自擒拿鬥了十多年的對手。
但是那晚並沒有回來,她的心懸到了嗓子口,晚上沒法睡,好不容易有些朦朧,見他一身鮮血,對她說,我死了,你就走!
她彈身坐起,滿頭冷汗,再也睡不著,坐等到天明,實在忍不住,遣蒙古嬤嬤去問戰況,得到的全是一些聳人聽聞的流言。
有說前線戰鬥太久,被葛爾丹拖疲了,兇多吉少,有說要通報北京,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應做好登基準備,一旦皇帝有什麼不測,及時即位,再興大軍,討伐醜虜。
難道他就這樣馬革裹屍戰死疆場?不,不可能!歷史上他是千古一帝,豐功偉績數之不盡,他還會創造很多奇跡!不會這樣英年早逝!他的畫像上,鬍子那樣長!皺紋那樣深!不,一定不會!
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掐著分秒過的日子,心都磨出了血。時間拖得太久了,任何事都有發生的可能。蜚聲四起,不光她知曉,很多人都在傳,北京不太平,太子輔助朝政已久,躍躍欲試地想獨攬大權。有些人的口風開始轉變,甚至討論起新的年號。她怕極了,這當口,什麼想法都沒有,只要他平安,讓她做什麼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