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過了晌午,天陰沉沉地,而後簌簌又飄起雪來,夜色蒼茫的時候,雪成塊狀落將下來,洛英披上蓑衣戴上蓑帽,走出帳外。
這幾天,她天天到轅門等候,一直守至深夜。
雪漫過腳踝,她的鹿皮靴滲進了雪,化成水,一雙腳像浸在冰碴子裡,冷得快失去了知覺,為了不至於不能動彈,她在轅門口高高的桅杆下深一腳淺一腳地徘徊,沒有風,只有漫天漫地的雪,桅杆上的燈籠把飄過的雪片照成了黃色,那黃色的雪落在她的蓑衣蓑帽上,瘦小的一個人,從上往下看,像是不勝其負,要被雪壓癱一般。
守門的老兵已經認識她了,見她哈手跺腳,忍不住開口勸道:“回去吧!這麼冷的天,我們是職責所在,您又是何苦呢?”
她停了腳步,問:“大哥,今天有訊息嗎?”
蓑帽蓋著,老兵只能看到她菱角般小小的唇,看這姿態,聽這聲氣,是個女人吧!大概就是傳說中皇帝帶著出征的女眷。這也難怪,老兵肅了肅容,拱手道:“都亥時了,要訊息也明天了,您回去吧!”
她抬頭仰望,雪塊雖轉成了雪片,仍不見停的樣子。這樣的鬼天氣,就是回營,路也不好走。又是一天!她背轉身子,想起他說的:“我死了,你就走!”焦躁的心瞬間灼燒,頃刻便要化為灰燼。
拖著腳步回營,大地隱震,這震動漸漸成了隆隆的聲音,像是打雷一般,“啊…!”守門的老兵忽然一聲叫,她急忙回轉身子,深沉的夜,無聲無息的雪,一片蒼茫中,有更蒼茫的暗影在移動,暗影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像一座活動的城池,鋪天蓋地地壓過來,隆隆聲震耳欲聾,那是鐵蹄踏地的聲音,雪被濺起來形成了一道雪霧,雪霧中,招展旗幟的一角,展現在昏黃的燈光的光暈裡,是龍旗!明黃色的龍旗!所有兵士都從營帳中奔出來,跪在雪地裡,激動地吶喊:“啊!萬歲爺凱旋了!萬歲爺凱旋了!”
轅門洞開,她像離弦的箭一般沖出門口,速度之外連兵士們都拉不住。所有人都跪著,雪天雪地裡,唯她站著,蓑衣蓑帽上落了一身雪,像是一個雪人,觸目地堆在轅門中間一片白的雪地裡。行進的軍隊停了下來,皇帝勒住馬頭,“是她!是她!” 他心中狂叫,拉動韁繩,猛抽馬鞭,的盧黑馬閃電一般地向她賓士而來,當金黃色盔甲確認無疑地進入了她的眼簾,她的心髒好似停住了跳動,整個人癱軟下來, 輕飄飄地落在雪地上,雪軟綿綿地,像棉被幾把身軀覆蓋,她閉上眼睛,失去了知覺。
加了很多炭,火燒得真旺,紅紅的火舌串過架在炭火上焙烘的銅罐茶壺,壺裡的茶水不安分地沙沙作響。營帳不大,因為這堆火,溫暖如春,與外頭的冰天雪地迥然如同兩個世界。
她睜開眼睛,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床邊穿針引線的嬤嬤一停不停的活泛雙手。
“嬤嬤!“
嬤嬤馬上停下後裡的針線活,老眼放光,喜道:“醒了!姑娘醒了!”
難道那金盔黑馬是一場夢嗎?她撐起身子:“皇上?”
“皇上剛才還在,現在回禦帳了,他說處理些事情再來。”
不是夢,回來了,她重新躺了下來。
“姑娘,起來喝點茶,再用些點心!”
這會兒真的饑腸轆轆,嬤嬤扶她坐起,她喝著茶,問:“我睡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軍醫看過了,您沒有大礙,就是睡得少,吃的少,憂思又甚。”嬤嬤一邊去端準備好的吃食,一邊說。
看著她狼吞虎嚥地嚼著烙餅和黃羊肉幹,嬤嬤笑道:“慢點,小心嗆著了!”又自相矛盾地說:“也好,多少天沒正經吃了,您看您,小身板都快瘦沒了。”
她只顧吃,沒空說話,只是得空時給了嬤嬤一笑,嬤嬤看著心中歡喜,多日朝夕相處,她沒架子,不矯情,性格比蒙古人還直爽,又體恤人,名份上雖是主僕,光棍嬤嬤卻已視若女兒。
看著她握著烙餅的手起了凍瘡,嬤嬤心疼地感嘆:“瞧瞧!嬌滴滴的好小姐,怎經得起西北的大風大雪?這下好了,打了大勝仗,葛爾丹捉住了,快還朝了!金枝玉葉還得過金枝玉葉的日子!”
勝了!還朝!她吃了一半的烙餅噎住了,喝了兩口酥油茶才緩過來。嬤嬤當她吃飽了,把吃食端了出去。
勝了,回來了,還朝了,可以走了,再不走,真的陪他一程?
嬤嬤端了熱水進來,她浸在熱水中泡了好久,等嬤嬤在門口問水要不要加熱水,才起身擦幹,披上一套幹淨的黑布棉袍,在矮床上安靜坐了一會兒,身子困頓地不行,擁了棉被,便要打盹。然而此時帳簾掀起,一股冷風伴隨著亂舞的雪片飛入,身批墨綠色天馬皮大氅,頭戴黑狐皮帽的康熙低頭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