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床,白紗帳,綠錦被,洛英睜開眼睛,清清靜靜地,一個陌生的環境。
她支起身子,見自己身上,已換上一襲白色的寢衣,門被推開,粉色衣裙的婢女來到床前,請安道:“姑娘,您醒了!”定睛一看,竟是知畫。
歷史重演?一如那日在船上剛醒來的情景。不,隔窗飄進來的梔子花香提醒了她,這不是船艙,是實打實在陸地上的房間。回不到過去了,她的記憶沉甸甸地,明黃的身影,深邃的目光揮之不去,想著已經離開他,可是人還逗留在清朝,她的腦袋疼起來,重又躺下去,闔上了雙眼。
“姑娘,姑娘…”,知畫的聲音離她越來越遠,她沉沉睡去,醒不過來。
朦朧間房間裡來了幾個人,年輕男子道:“還沒醒嗎?”
又似乎有人坐在床沿,握著她的手好一會兒,這手又薄又涼,與她習慣的那雙溫暖寬厚的手掌大相徑庭,不是他,怎麼會是他呢?她眼睛閉著,一滴淚從眼角滑下,暈染成鴛鴦戲水的蓮花枕上一處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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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長的雕花木窗大開,墨綠色的枝葉襯託了無數的梔子花把甜香滲透到每個嗅覺器官裡,她靠窗而立,知畫在她身旁絮絮而談:“姑娘,你知道你睡了幾天嗎?三天三夜!四爺都快急壞了,遍訪名醫,…”
她靜靜聽著,漠然不動,知畫心慌,轉頭到她眼前,怯生生地問:“姑娘,你是不是什麼都忘了?你知道我是誰嗎?”
忘?忘了才好,不會有牽腸掛肚地痛。她牽動唇角,幽幽地說:“難為四爺了!”
知畫放心了,拍著胸口:“四爺今夜來,見您醒來,必然歡喜!”
洛英覺得累,想坐下休息,轉身動作快了些,一時頭暈目眩,趕緊扶住窗框,知畫見狀,扶她坐到貴妃榻上,道:“您身子骨還虛,需要好好養養,千萬別亂動,待會郎中來了,讓他給您配幾服藥,調理調理!”
她歪在榻上,形容憔悴,彷彿臨風一吹便能吹走的落葉似的,知畫看著,半晌黯然道:“一年不見,您怎麼瘦了這麼多!”
知畫象極瞭如蟬,都是心地單純的好女孩,她溫言道:“我不打緊,睡了這麼多天,水米未進地,胖子都餓瘦了。倒是你長成大姑娘了,這一年你過得怎樣?” 。
“奴婢過得挺好!”如蟬面露微笑,停了一陣,害羞道:“四爺給奴婢指了個人,是爺身邊的順兒,過年就完婚!”
“好,好…”,她連說了幾個好。去年南巡時,隨侍的年輕姑娘就知畫一人,她曾以為知畫會成為胤稹的侍妾。看來知畫是聰明姑娘,四爺是幻想,當不得真,否則,戀上他們家的人,雖能把人捧到天上,一旦摔下來,頗有永世不得翻身之勢。她也曾警告自己,可還是一步步地陷進去,初見時,一對海樣深的眸子,眼角還有一顆黑痣,…不,不,不要再想下去!她晃了晃頭,驅散了謾天謾地的思念,掉頭去問知畫:“這是四爺府上嗎?”
“不,這裡是四爺的別院!”知畫神色有些不安,她來這別院也才半個月左右,派她來專門是為了洛英,或者說,這別院的存在就是為了洛英。
意料之內,把她救出來,自然不能明目張膽地。她撫了撫額,雖然剛用了一點蓮子粥,還是乏力地很,眼皮自然地耷下來。
知畫看她呼吸漸漸勻停,給她蓋上了紫色織錦緞的薄被,輕手輕腳地掩門出去。
她閉著眼,腦子卻不得停歇,剛才醒來時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隨身物,金銀玉鐲都在,缺了照相機,胤禛定然又把它沒收了。
胤稹這晚並沒有來,她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六月底了。
她身體底子好,經過這些天的調養,雖沒胖,面色已經瑩澤不少。
這是個前後四進的四合院,每進之間,都隔著一個小花園。住過紫禁城,更顯得這座宅子小巧精緻易於生活,她的房間在最後一進,房前的花園裡種了好多花樹,除了這個季節開的梔子花,還有丹桂,石榴,樹邊鵝卵石砌就的小池塘,養著幾尾錦鯉,池邊一張石桌,兩個石凳。她常常坐在這石凳上,呆呆地看錦鯉遊來游去,一看就是大半天。
胤稹站在月洞門口,端詳她好一陣子了,夏天的早晨,陽光不是最耀眼,卻足以在她的身上打上一圈光環,她穿著著翠綠繡玉蘭寧綢對襟衫子,梳了個旗鬢,沒戴任何首飾,雖然漫不經心的打扮,卻已勝過脂粉無數。她坐在石榴樹下,專心致志的看錦鯉,其實他知道她眼裡空洞一片,她只是借這片池塘來掩飾她沒完沒了的思戀。他難受起來,她的思戀原來是屬於他的。
知畫端著紅漆茶盤從廊簷下走來,見到月洞門口皓立著的胤稹,頗為意外,福蹲地急了點,茶盤上釉瓷蓋碗噼啪作響,她一手捂住了茶盤,一邊惶恐道:“給四爺請安!”
胤稹最不喜下人冒失,皺了下眉,正要呵責,卻見被知畫的聲響驚醒了地洛英抬頭望來。
只見那抹頎長地身影穿著石青色的長衫,腰間玄色腰封上掛了同色鑲金銀線的扇套,他手裡拿了把湘妃摺扇,見她看他,搖著扇子徐徐走向她,那不緊不慢傲然闊步的姿態,象昨夜夢裡的人兒,她站起來,喃喃自語道:“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