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近只有畫架,他一腳踢起,把付畫架踢得散架,畫架裡面掉出一幅畫像,他看都沒看,一腳把它踩得稀爛。她方才坐的圓杌,他舉起便要往她頭頂砸。她從地上掙紮坐起,臉白得跟紙一樣,不哭了,無畏而絕望地仰望著他,他雖然盛怒,還是懂,她在無聲地說,你要砸死我嗎?好,你砸,但是我並沒有犯錯。
下不去手,又産生了猶豫!往昔無數美好奔襲而來,有她陪伴,喝茶寫字都變得有趣。他心痛欲裂,把圓杌往後扔去,凳子對門發起了巨大的沖擊,門被砸開了,門口守著許多人,他風也似地沖出去,沒多久,門口傳來李德全溫和平淡的話音:"萬歲爺旨意,鐘粹宮即日起封,交德妃娘娘處置!"
天堂地獄,不過霎那間的轉變。鐘粹宮的宮人太監,嚇得噤若寒蟬。洛英卻自行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垂花門後走去,如蟬跟到床邊,剛想開口,她已倒在雕花床上,扯過錦被,一聲不吭,悶頭悶腦地把自己整個包住。
發生了太多事,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累,她沒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去,迷糊間回到了現代,她的導師霍夫曼興奮地宣佈時光機器研製成功,實驗室的同事都鼓掌慶賀,一時彩帶香檳繽紛,轉眼所有人都消失了,霍夫曼變成了康熙,她驚喜地偎上去,問,你怎麼來了,他道,我放不下你,特地帶你回去。她為難地說,我怎麼能跟你走呢?她們都容不下我。他只是笑,並不說話。
這一下子,她突然醒了,一直到天亮,再也沒有閤眼。
急切的腳步聲和人們的說話聲由遠及近而來,洛英坐起身子,房門已經開啟,德妃帶著一群太監宮女站在門口。
她掀被起身,坐在床沿上,披頭散發地,還穿著昨日被撕破的襯衣,看著德妃,一言不發。
德妃三十多歲,容長臉,長年吃素,膚色看著是沒有光澤的白,她站立片刻,看洛英沒有請安的意思,便走了進來,侍女拿開凳子,她坐下來,說話細聲細氣地,沒有中氣似的:"妹妹休怪我,我是奉了皇命,不得已!"
她們都是一丘之貉,詭計得逞,暗地裡正在得意。德妃起碼表面上還裝作溫厚仁慈的樣子。說起來,康熙即使怒著,也是有分寸地,差她來,哪怕問出點與胤稹相關地,也能保全,畢竟是他的親身母親。這一晚上,她腦子轉過來了,現在生死事小,名節事大。昨日被下藥的事,說出來查無實據,卻兜出了與胤稹的曖昧,正中他的猜忌,白白害了胤禛,她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打死不承認,保全胤禛,留自己一個清白的名節,如果死了,他總有一天會想過來,會念著她的好。這個光景了,還在意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算是無藥可救了。她悽涼地低頭一笑,道:"容我穿戴整齊,再回姐姐的話!"
德妃看她氣定神閑,倒心虛了,點了點頭,帶了眾人到中庭裡等待。院子裡那棵茂盛的梨花樹下,太監們早已準備了桌椅涼蓬伺候她。
如蟬腫著一雙眼,顯然昨晚沒有睡好,上前幫洛英梳洗,一邊梳,一邊流淚。
洛英嘆了口氣,停住如蟬,自己熟練地紮了根辮子,穿上一件寶藍色黑鑲邊的旗裝,反勸她道:"別哭了,到這個地步,哭有什麼用!"
推門出去,陽光萬道,直刺瞳仁,她手搭涼棚,舉目望,好個湛湛地藍天,一絲雲都沒有。
德妃端坐在梨花樹的涼蓬下,手撚佛珠,口裡念念有詞,眯著眼,打量地一清二楚,那苗條的寶藍身影坦蕩蕩地走出來,還是精神煥發地樣子,她內心暗嘆一聲,果然是個人物,怪不得皇上老四都為她傾心。胤稹對洛英的感情她心裡有底,洛英是他在南巡時救的,做孃的,兒子話裡話間稍微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皇帝讓她來主持局面她也心知肚明,皇帝還在猶豫,所以用她來過場,知道她為了保全兒子不會多問,又打量著她吃齋唸佛之人,下不了毒手,能留她一條命。只是玲瓏機巧如皇帝,也料錯了她,她再仁慈,也不能留下禍害自己兒子的人。
地上放了一個墊子,洛英緩步趨前,跪在墊子上。她一跪,鐘粹宮服侍她的幾十號人俱都跪下了。
德妃像寶座上的菩薩一樣微倪著眼:"問懿貴人話!昨晚端午宴你中途離席,去了哪裡?"
洛英直起身板,說:"我被人陷害了!"
"問你去了哪裡?"
"我被人陷害後,人事不知!"
德妃冷笑,放下佛珠,樹上一片落葉飄乎乎隔了涼棚還落在她彩菊金繡的氅衣上,她用長長的紫金護甲彈去,慢條斯理地說:"此言荒唐!你既人事不知,又如何自己回到鐘粹宮?"
如蟬在一旁幫襯:"主子昨晚的確不適!奴婢可以作證。"
一時鴉雀無聲,德妃抿嘴一笑,身旁的管事太監戴其山走上前去,對著如蟬就是一巴掌,罵道:"不知羞的奴才,那裡輪到你說話!"
洛英憐惜地看一眼如蟬,咬牙說道:"我昏迷了,又蘇醒過來,這其間發生什麼,並不知道!"
德妃其時準備收兵,洛英不肯說,求之不得,她根本不想問。反正別想活了,不如趁此打住。她施施然站起來,指著洛英,話語還是客氣:"妹妹似有難言之隱,那今日就不勉強了!"她轉過身子,對戴其山說:"你在這裡看著,陪懿貴人在這裡跪到太陽下山!明日再問!"
夏日毒陽下,走幾步就好比炙烤,這樣無遮無攔地暴曬便有幾人能熬。她從昨晚開始就顛沛流離,目前為止水米未進,不過捱了一個時辰,就昏厥在地,但是戴其山坐在梨花樹下的涼蓬下喝茶抽煙,誰也不敢上前扶她。
等她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床上,天黑透了,床頭亮著一盞燈,如蟬坐在床邊垂淚。
嘴唇幹燥無比,她咂咂嘴巴,道:"渴,要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