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笑了起來,按理說四妃應該制止,但誰也不說什麼,任這嗤笑過了一陣,榮妃冷冷道:“放肆!都是名門望族出身,倒跟野地裡撿來似的,話說的這麼輕浮。”
這地方怎麼呆得住?句句話鋼刀毒針般地紮心。這群人打小大家族明爭暗鬥訓練出來的,如今集中在權利的中心,每個人代表了一方的利益,唇槍舌劍爾虞我詐跟吃飯似的平常。她這種簡單家庭長大,一直上學至今,從事的又是人事交往極簡單的研究工作,情商上哪受到過這樣的磨練?
她思慮再三,忍無可忍,站起身來,勉強蹲身一福,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告退。”
話畢,等不及四妃同意,就自行退了出去,剛到門口,又聽到蜜嬪的聲音:“身子骨不行了!畢竟夜夜到天明,也夠累的。”
話音剛落,很有些人在笑。
“住了!蜜嬪好大膽!這樣影射皇上知罪嗎?” 清水一般平淡的聲音,來自輕易不發表意見的德妃。
室內頓時鴉然,蜜嬪跪了下去。洛英掉頭奪門而出,暗下誓言,絕不再踏足這個地方。
如蟬正在廂房與其他侍女閑聊,見她在廊下急行的身影,忙追出來,一看臉色如此難看,便知又受了淩辱,一句話不說,伴她往長春宮宮外走去。
剛出門,迎面大步流星走來一位少年和幾位太監,如蟬蹲福道:“給十三爺請安!”
羞憤交加的洛英,只顧低頭疾走,聞言才抬頭,見這位少年十三四歲的年紀,還未長足,卻已濃眉大眼,英姿勃勃。
離去年在杭州見到時,還沒到一年,胤祥變了個人似的,不複當日乳臭未幹的稚童模樣。
洛英雖然此時不在狀態,也打起精神笑道:“老十三,好久沒見。”
胤祥像徑直前行,與她插身而過時,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攀了高枝的懿貴人。聽說您進宮前是富察家的格格,我胤祥何曾有幸見過!”
幾句話嗆得她暈頭轉向,她的笑凝固在臉上,預待分辨,無可分辨,幸而肩輿已至,她落荒而逃似地坐了上去。
此時胤祥到了長春宮宮門,洛英聽見他對守門太監說:“煩請傳話給德妃娘娘,四貝勒爺在寧夏遇了事,現有急書,要面呈娘娘。”
肩輿抬起,晃悠悠地調轉方向往鐘粹宮而去,她回頭望,胤祥已經消失在宮門後。她臉色煞白,手腳冰涼,舊愁添新愁,胤禛是為了避開她和皇帝才去的寧夏,皇帝說那是件極苦的差事,不知道他遇見了什麼事?若有個閃失,可怎麼好?
當夜皇帝沒找她,她很想找他說說,卻覺得不管為長春宮的是非,還是為胤禛,都不妥當。第二天他也沒出現,第三天,他沒來,榮妃的責難下來了,因她是貴人,又是初犯,便罰她的貼身侍女如蟬替她受過,跪在中庭聽長春宮太監訓斥,口口聲聲,不過是為了那日不得到四妃首肯就起身離去,卻片字不提她受到的羞辱。
她活了二十三年,從沒有過這樣黑白顛倒的遭遇,一時怒不可遏,拉住如蟬不讓她跪,只說有什麼事讓她承受。如蟬也委屈,仍忍辱勸她道:“能頂替主子聽訓是奴婢的造化!主子別意氣用事,息事寧人要緊,否則… “ 她低聲道:“他們正想找主子的短處,為這事鬧大了犯不著,咱們從長計議。”
於是長春宮太監頤指氣使地對如蟬進行一番訓斥,臨了走的時候,又放下重錘來,說,過幾天就是皇帝萬壽,因她犯錯,鐘粹宮不得參加慶典,說完之後揚長而去。她氣得渾身發抖,侍女們上來攙扶,她甩開左右就進了房。如蟬進房來安慰她,她一邊覺得對不住如蟬,另一邊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麼出這口氣,思來想去,除了了找他出頭,沒有別的辦法。當下便站起身來,腳步踏上門坎,又緩下來,自思如今這副氣急敗壞的嘴臉,跟滋事挑撥的奸妃並無二致,難道讓他為這點不齒的事,與整個後宮為難。
這一日茶飯不香,到黃昏沒有乾清宮來傳話,她知道今天又見不著他了,心想也許他聽聞了此事,有了顧忌;又想也許是胤禛出了什麼事,他覺得歉疚;不管哪種理由,都不方便上她這兒來了。
她素來有個解決煩惱的習慣,就是睡覺,睡一覺,明天也許又是風和日麗的一天。
為了睡個好覺,她隆重地香湯沐浴,還特別換上嶄新的睡衣,這是一套玉色的絲衫絲褲,前襟上,斜繡了一朵白色的玉蘭,就像當日她在澹寧居被他凝視時候頭上戴的那朵一樣。
剛上床,如蟬把紗帳放下,突然門外擊掌聲起,她連忙撥開紗帳,穿著煙灰色袍子的他已經邁步進了房門。
她鞋也不趿,光著腳奔向他,在垂花門處,一句話不說,撲進了他的懷裡,這些天東來西去的心總算著了地。
純良的女人,被圍毆了,也不知道還擊,只會自己生氣忍受,他心疼至極,輕聲責怪道:“你個傻姑娘,怎麼出了事也不說?要不是德子通報了顧順函,我還蒙在鼓裡。”
“我不好意思說。她們…”她抬頭看他,大大的眼睛裡孕飽了淚水,跟浸在水中的黑葡萄似的:“她們的話很難聽,總是為了… “
“我已知道。”他控制著內心的起伏,為了安撫她,心平氣和地說:“她們既然把話說的難聽,那就不用給她們臉面。就在方才,我知會她們,我是斷不會放下你的。從今天起,你不想去,就可以不去那個勞什子例會,萬壽慶典卻一定要參加,過了端午,咱們起駕去暢春園。另外,我已責成內務府協理東西宮部署治理改進章程,章程須得我的首肯才能生效。在此之前,綠頭牌成例取消。”
“這 …這可以嗎?為了我...”
“有什麼不可以?”他撫著她的臉,覺察到她害怕地有些顫抖,慰道:“也不全是為你,是該治一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