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來,皇帝大部分時間都在暢春園理政。為了泡麵聖,大臣們也都遷移到暢春園附近,有的住進驛館,有的索性置了宅子。
可是後妃們就沒有這麼自由了,皇帝不召喚,只能待著紅牆內瞅著藍天發怔,除了四妃與他偶有書信來往,其他人等,不存在一般。
吏部經過一個月的整頓,除的除,換的換,那天在壽萱春永殿議事時,奏報氣象一新,康熙陰沉月餘的臉上總算出現了一絲笑紋。午後,二十個即將外放的年輕京官面聖陛辭,均是二三十歲的青年,個個朝氣蓬勃,立志高遠,不易激動的皇帝受了感染,不由得也意氣奮發了一回。
時交酉時,群臣方散,從理政區回內園的時候,天氣陰沉,更有些彤雲密佈,但康熙興致很高,坐在車輦之上,放眼望去,秋光瀲灩,賞心悅目。
“停輦!朕想走走。這裡離澹寧居不遠,走回去便成。”
車即刻停了,李德全一邊扶皇帝下輦,一邊抬頭望天,有些不放心,提醒道:“萬歲爺,瞧這天氣,可能要下雨,還是?”
皇帝漫不經心地在金桂吐香的小徑上散步:“不打緊,有雨就找個地方避一避!”
難得一見的好心情,李德全怎敢掃興,這邊忙應“嗻”,那邊未雨綢繆地輕聲吩咐小太監去準備雨具。
左右兩排一式高矮的桂花樹修剪整齊,跟點綴著星星的綠牆似的,一旁各有一個出口,這旁上山,那邊通湖,康熙看一下懷表,時辰尚早,登高望遠,更為曠目怡神,於是信步往山上走去。
稱之為山,未免誇大了,它的海拔不過幾百米,介於丘和山之間,已是暢春園的制高點,越往上走,視線越廣,到半山腰時,半個園子盡收眼底,只可惜天公不美,墨雲飛卷,霧靄彌漫,把無盡的湖山亭臺,重重鎖住,視野所及,只有深深淺淺的灰黑兩色,方才還是五彩濱紛,現在好似水墨畫卷一般。
水墨有水墨的風致,皇帝興味正濃,繼續上山,此時忽有卷地風來,雲走的更快,李德全見勢頭不對,回頭未見小太監拿雨具上來,著急勸道:“萬歲爺,天都快壓下來了,還是…”
話未畢,豆大雨點落到身上,秋雨極寒,直擊內腑,李德全慌了神,皇帝倒神色自若,百步之遙便是山:“此時下山,不如上山近些,你不放心,自去張羅你的,朕不妨事。”
到了亭邊,雨紛紛灑灑地落將下來,皇帝急閃身入亭,往來路看時,飛奔下山的李德全身影已消失在茫茫的水幕之中。
“給…皇…皇上請安!” 驀地身後響起人語,那聲音生澀,彷彿久鈍的刀子在磨刀石上,怎麼拉都拉不開似的。
他回身,見亭子中央有一方石桌,桌邊,蹲著位身穿紫衣的宮女,她低著頭,一條長辮幾乎垂地,不用細究,光看修長身姿和瑩白肌膚,便知是她。
方才只顧避雨,沒留神,亭子裡,竟有她在等他。
又是巧遇,或是天意。皇帝慢慢地走過去,心底的歡喜象初春的清泉,慢慢地滋生出來。
到她跟前,卻被身旁石桌吸引了注意力,只見桌面上筆墨齊全,一幅宣紙擱在正中,宣紙上,墨線勾勒,雖線條粗細不均,也可以看出,畫者正在把遠山近湖亭臺樓閣收入畫中。
且不說運墨輕重,光看畫面佈局景物遠近,頗有功底,蔔看之下,竟有西洋畫的風格。
他很驚奇,問:“你畫的?“
又被他發現了!每回找個地方做點私密事,都能遇見他。湖邊,廊下,哪怕到了山上,無一倖免。這算是老天開眼呢還是不開眼呢?
“哎!”無可奈何地嘆氣,道:“是我…奴婢…畫的。”
萬念俱灰的口吻,逗得皇帝直想笑。
“起來吧!“
每次站起都顫巍巍地,令人有想攙扶的沖動,他拿眼覷著,這次,倒極輕健地站起了身,並退到亭柱站好。
他回頭看畫,越看越有根底,如果摒棄這些線條,這畫與法蘭西畫師張城的畫風同出一宗,他回憶之前在她枕邊搜出的英文書稿,聯想到錢塘江底發現的機器碎片,又想起造辦處研習數月至今發現不了機關的她的隨身零件。
西洋人慣做機關零件,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