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疾步行來,罔視一幹跪地迎候的人等,自顧自地往回走。見他的臉色凝重,也不見洛英出來,顧順函緊緊跟隨,心中忐忑不寧,頗起了些把事辦砸的預感。果不其然,康熙突然低聲罵道:“狗奴才!”
顧順函立即滾倒在地,連抽自己嘴巴:“奴才辦砸了事,奴才該死!”
“誰給你的狗膽,竟敢拿捏朕的意思!“
“奴才不知,奴才只是…”
“還敢妄語!“ 皇帝回身,瞧見其他人等都跟在老遠的地方,見此情景,俱都跪地請罪。
“朕問你,她這樣,有多久了?有多少人知道?”
一時有些峰迴路轉,但現下也來不及分析,隱瞞是再也不敢了,顧順函頓首說:“沒多久,也就四五天,除了奴才,還有一名叫春芹的宮女,日常監視她的。”
皇帝原地踱步,思量間,已有主意。
“那個叫春芹的,即刻攆出宮去,不要給任何理由。你後頭那起子人,全都遣去盛京守皇陵。”
獨獨沒有發落他,顧順函惴惴不安地等半天,皇帝說:“你,禁閉七日以自省。”
顧順函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即刻伏地謝恩,但皇帝已經一徑前去,他站起身來,撣撣袍子上的土,再看皇帝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那龍行虎步的威儀裡,時而伴著幾步輕快,他抹抹眼,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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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 晌午未到,蟬鳴震天響,幾個小蘇拉拿著長長粘沾竿子在澹寧居前後院那幾棵蓊鬱的老槐樹下趕知了。
顧順函站在門外指揮,皇帝目前在煙波致爽齋與幾位近臣商討國事,午後便要回澹寧居小憩,段不能為了這些蟲子的鳴叫打擾了萬歲爺的清休。
忙碌了小半個時辰,知了被趕的差不多,顧順函命蘇拉們原地待命,謹防知了去而複返,離皇帝午休尚有些時間,他倚著門欄想起了心事。
關他七日,攆走春芹,把其他人等都派去守皇陵,他很快就明白了皇帝是不想把那日的事情說漏出去。
在他禁閉期間,李德全暫時代理暢春園總管,對洛英,李德全沒有采取任何措施,春芹走了,洛英就住了單間,甚至乎,考慮到天熱,清溪書屋加了幾個冰盆以去暑熱。
就如同盲人聽覺特別靈敏一樣,太監對男女之間的情愫比當事人還敏感。當晚康熙輕快的步伐,以及這種種安排,顧順函估摸,十之八九皇帝心裡是有了洛英了。這原是情理之中,是個男人見了這都把持不住。不過後面的事情他沒有想明白,按理說皇帝看上某人,佔為己有是分分鐘的事情。他禁閉出來都已經七八天了,距那次“偶遇事件”小半個月過去了,啥動靜沒有,甭說召見洛英,就是連清溪書屋的名字都不提起,好似渾然忘了這個人。
而洛英,規矩了好幾日,沒等到責罰,反而走了春芹。日複一日地,還待遇漸優。慢慢地,又故態複萌,清溪書屋日常就她一人,她整天一身薄綢旗袍,睡覺看書,看溪品竹,日子過得比以前還瀟灑自如,只是,恬池,是再也不去了。
那晚,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不像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自他禁閉出來,皇帝對他的態度明面上瞧不出來,可他自己覺得,偶爾,和皇帝的眼神接觸,透著點心照不宣的默契,他私心猜測,是因為皇帝和他共同擁有一個秘密的緣故。
沒有像對春芹和其他人那樣把他連根拔起,是皇上與他私交好?還是,他猛然醒悟過來,主要,他有些用,在皇帝與洛英這件事上。
思路理清,頓覺神清氣爽,抬頭望天,天藍似海子,顧順函的心敞亮得很,為皇上辦差,哪有不盡心盡力的,辦好嘍,脫胎換骨,雜牌軍搖身一變,躋身正牌軍,二總管,大總管,人生多有盼頭。
西洋時鐘敲了十一下,還差一個時辰皇帝就要回來了。顧順函撩開金絲竹簾走到屋內檢查工作,只見裡間外間,轉彎抹角之處都放了十來根粗大的冰條,整個西廂房涼絲絲沒有一點熱氣。他邁過落地罩,先查驗茶水,又看過替換衣服,最後走到碧紗窗下紫檀木羅漢榻旁,軟屜上放了一摞書,頭幾本是皇帝這幾天要看的,今天的書不知道取來了沒?換書的差事是他徒弟秦蘇徳的事,此刻德子正在槐樹下守知了。他走出門,問德子:“今兒皇上要看的書取來了嗎?”
德子熱的有點耽頭耽腦,朦豬眼耷拉著,說:“皇上要的《通典》生僻的很,洛英姑娘找了半天沒找著,我惦記著這邊的知了,交待了姑娘找著了讓人送過來,估摸著這時辰也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