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片的幽篁沿溪而種,越往上游走,越是清雅,途中經過一方書齋,皇帝抬頭看,青瓦粉牆的懸山捲棚房,門楣正中的白地匾額上四個黑色大字,清溪書屋。
暢春園大大小小的房間,少說上千,皇帝常來往的也就十幾處,很多名字都不知道,清溪書屋這地方以前沒來過,但名字卻恁地眼熟。
再往前,就完全進入了竹林,當中一條小道在月光的投射下,好似峽谷中的一線天。
帶路的顧順函走的迫切,出了一頭密密匝匝的汗。走快了怕皇帝跟不上,走慢了擔心皇帝嫌棄,他不住地回頭看,還好,皇帝不緊不慢的走著,很有閑庭信步的風度。
總算上了一條岔道,小道闊起來,一邊仍是牆壁一般的竹林,一邊的竹林越來越稀少,涓涓溪水彙合起來,形成粗大的白水,有奔流之勢。
“萬歲爺!到了!“
看著顧順函垂首恭立的樣子,皇帝頓時想起,南巡路上撿到的那名女子,就發落在清溪書屋,月前內務府的奏報,提到過多次。
今晚到此,總覺得有點機巧,莫不與那女子有關?
“到了嗎?” 他踏上那條岔道的時候,疑竇漸生,然而眼前忽然一亮,只見皎月之下,一灣銀波,閃閃發亮,銀波外,湖岸上,各色花朵如星星一般散落在那條與竹林無縫連線的綠色草氈上。
夜已深,湖面上積起一層薄霧,整片湖彷彿罩上了乳白色的輕紗。
敢莫是誤入仙境,康熙一時出神,許久方說:“還真是有點‘野趣’!”
“奴才冒失了!“ 顧順函這才舒了口氣,偷偷抹把汗,如此光景,就算沒有活色生香,也交待得過去了。
“不錯,此地甚好!” 皇帝拋下一句話,往湖邊走去。
草很厚,青緞面平底履踏上去,把腳步聲都淹沒了。青草上的露水,金絲龍襪沾上了點滴,有涼涼的感覺,分明已入炎夏,卻感覺不到一絲熱氣。他胸中升騰起的一絲疑惑,也都跟暑熱一般,煙消雲散了。
走近了,只見那池水,清澈見底,如玻璃一般,顧順函說的切確,真個是琉璃世界,水晶乾坤。
回頭看,這奴才機靈,帶著那名宮女站在岔道上,遠遠地守著,知道他喧鬧了一天,就圖一會子的清淨。
剛才走一路,腦子裡那些個繁瑣事已經得到了輕減,現在又在這樣超凡脫俗的環境中,真有些本來無一物的感覺。他低著頭,揹著手在湖邊漫步,駐一會兒步,望一會兒月,又瞧一陣湖,生發了詩興,藉著李太白的半句,吟道:“我睹湖月影,渾然已忘機。”
靜謐的只有魚躍蟲鳴的夜空中突然響起了兩句詩,男性的,低沉地,帶著點金屬的質感,遊了一陣子,感到有些疲倦正在靠在湖石上小憩的洛英睜開眼,凝神細聽。
再沒聲音,大概在做夢。她的身後身下,是兩塊長年在水中積泡的岩石,稜角早已磨去,一塊在水中,一塊靠湖畔,就像把高背椅子,她緩緩地躺下去,手腳暢快地在水中晃動,愜意地閉上眼,那華麗的聲音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聽過。
“咳!咳!”
不是做夢,她震了一震,睜開眼,左右看,沒人,抬頭,那人正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啊!”她大叫一聲。
那人沒什麼反應,遠處卻有人聲喧嘩,彷彿在說:“有異常,護駕!”
是康熙,她瞪大眼看得明白,就是那副令人難忘的好相貌,見過兩面後,她閑得無聊時,會在腦中勾勒,遲早有一天,要把他畫下來。
畫當然還沒來得及畫,叫了一半張大的嘴也沒來及關上。
花一般的容貌像是定格住了,只見半張半合的潤唇和睜得渾圓的杏眼,幸得海藻般地長發,澄澈水面下近似發光的身體才不至於完全暴露於人前,果然是有機巧,皇帝回頭,顧順函率著十幾個後來趕上的宮女太監裝模作樣地往湖邊趕。
“原來那頑皮的宮女是你!“ 皇帝說。
“什…什麼” 她慌亂之中,哪裡聽得清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
這等天物,暴露於眾人前,雖揭了顧順函的短,與她與己均沒有好處。
他直起彎下的腰,轉過身去,對著顧順函等喊:“卻步!退到岔道以外,不可窺視。”
顧順函頓起事半功倍的喜悅,忙不疊的帶著一眾人等撒腿兒往後撤了。
回過頭時,人已不見,只見水面上密密麻麻的頭發,水泡不斷地冒出來,同時,修長白皙的腿在水底下撲騰。
沒臉見人,潛下去了,但是水這麼清,藏得住什麼呢?
只是沒有椅子,否則坐下來,細細觀賞。
再好的水性,也憋不了太久,她露出頭來,往外處游去。
幾乎要笑,他道:“你還能游出園去?趁早回來吧!白費力氣。”
無處可逃是顯而易見地。她游回來,也知道害羞,雖在水中,一手遮上,一手遮下,頭是再也不敢抬起來了。
竟設瞭如此香豔的一個局,顧順函這奴才大材小用了。他是閱女無數的人,也禁不住心猿意馬。當然,這是連冷麵胤禛都願意維護的人,那些關於她不是凡人的傳說,此時此境,他也有些願意相信了。
“你就不準備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