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英!機會來了!一下子顧順函腦子裡好似開上發條,轉的比車軲轆還快。讓洛英送書來,讓他們再見一面,看看反應。如果方才尋思的對,多半皇帝正等著他來穿針引線,畢竟是尊貴人,總得來點情談款敘,不能夠跟鄉下蠻漢似的,拖到房裡吹燈完事;如果尋思錯了,也不要緊,偶遇事件都扛過來了,還怕啥。
“德子,趕緊地!別杵在這樹底下了,跑趟清溪書屋,讓洛英姑娘過一個時辰親自把書送來,別問為什麼,快去!”
康熙洗簌更衣後,侍女敬上冰鎮的梅子茶,他抿了一口,通體舒爽。靠在羅漢榻上,翻弄著軟屜上的幾本書,沒有發現自己要看的,問隨伺一旁的李徳全:“《通典》呢?”
李德全暗跺腳,這顧順函處心積慮只琢磨旁門左道,正經事情都耽擱了,這樣的事,竟出紕漏。他訕笑著,恭謹地做解釋,順便也把責任推掉:“一早就交待了小顧,諒是書生僻,不好找。”
康熙不大樂意,但他不願太難為底下人,耐著性子去看站在落地罩外的顧順函。顧順函急的飈汗,心想,洛英真是實性子,說了一個時辰,一點都不早到。誰料想皇帝今天提早回來了。得!都是自己自作聰明,吃不了兜著走!正要跪地求饒,門外有腳步聲,還有細碎的女人說話的聲音,他耳朵尖,細辨,聽到《通典》二字,頓時釋然,說曹操曹操到,這不來了。忙不疊地作揖打千:“萬歲爺,大總管說的對,這書不好找,清溪書屋找了一早上,此刻才把書送到!”
清溪書屋!靠在榻上的皇帝坐起身來。是她來了!
人人都需要平衡的生活,一方面緊張,另一方面必然放鬆。皇帝也是這樣。在位三十一年風雲變詭的政治生涯歷練出來的康熙,政事嚴謹持重一日不敢掉於輕心,閨房之趣就不大約束。十幾二十歲的時候,因為局勢不穩,需借用各種不同的勢力,他在翻牌時遵循一套關於妃嬪孃家勢力均衡的原則。自康熙二十年後,各方平定,寰宇一統,經濟日益強盛,皇權高度集中,在女伴的選擇上,他便漸趨隨意。雖則妃嬪位份不能亂,興之所至,臨幸個把宮女甚至民女也是有的。女人身上,他是常勝將軍,就算隱瞞身份,就憑氣質風度相貌才學,也是無往而不利的。
因為太容易,所以不珍惜。近兩年來,更有些意興闌珊,一般女子,在他眼裡,看不出美醜,他想,三十九了,是不是老了,該做些修身養性的的事了。
但那晚,差點控制不住。要不是困惑於她撲溯迷離的來路,顧忌著圍繞她的稀奇古怪的傳言,和目睹過胤禛對她的情愫,肯定不會撒手。
幸好撒手了,還是理智戰勝了沖動,君父的尊嚴算是保住了,在回澹寧居的路上,他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欣慰。
然而,那一夜,輾轉了大半夜才得以安睡。
於是馬不停蹄地換女人,還是意興闌珊,以至於後來,竟有些厭憎,把那些帶來暢春園的妃嬪全都送回宮裡去了。
他想過幾天清淨日子,繼續修身養性,雖然,顧順函還留在身邊,遲遲下不了把他除去的決定。
潛心靜聽,她好像就在門口,怯怯的聲音:“書送到了,我可以走了嗎?”
等不及李德全下二道命令,他直接高聲說:“把書送進來!”
大伏天走在日頭裡,旗袍外還得罩件紫色比甲,洛英香汗淋漓,鬢發都粘在了耳際。朱紅色描金雕花房開啟,還沒掀湘妃竹簾,冷氣隔了竹縫送到面上,她這才活了過來。
迎面是紫檀木錦繡河山大屏風,繞過屏風,向左站定,垂著紗帳的落地罩後面是皇帝的寢處,依著輪廓她看見羅漢榻旁邊垂首侍立著兩三個人,而斜倚著靠枕的,就算看不見臉,僅憑那頎長的身子,也辨得出是半個月前深夜見過的那個人。
洛英的心突突亂跳,經過上次這麼尷尬的會面,她覺得,這輩子都無法冷靜地面對他了。
在顧順函的默示下,她跪在地上,把書舉得高過頭頂:“奴…奴婢給皇上送書來了!”
倒曉得自稱奴婢! 算有長進! 康熙唔了一聲,宮人撩開紗簾,李德全走到洛英跟前,取了書,紗簾複又垂下。
藉著紗簾掀起的一刻,皇帝投去一瞥,見她尋常宮人穿著,長發挽成兩把,沒有發飾,只在發際插了一朵玉蘭花,黑色的發襯著白色的玉蘭,頗有空谷幽蘭的氣韻。她垂著頭,旗袍領子上面一段雪白的頸子,他口中忽然焦渴,又喝了幾口梅子茶。
皇帝翻書,洛英跪著,一個心不在焉,一個心神不寧,旁觀者中,李德全低眉順目地,貌似全不知情,顧順函躲在垂花門後,心潮起伏不定。
皇帝說:“這不是朕要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