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到底意難平
平日裡大家總道是安定公夫婦感情甚篤,夫人堪稱大家閨秀自幼家教良好,氣度自是不一般,今時今日只有年幼時便跟著她嫁過來的流珠才懂,娥皇便是這樣要強的女子,越是到了要崩潰的時候越不能允許自己失態,越是到了危險的時候越要咬著牙不肯失了風儀,何況這種時候,所有人都失了主心骨,她便必須好好地撐住所有。
不管有什麼不可說的心傷,她還要保他平安無恙地醒過來,而唯一能做的便是祈求佛祖保佑。
那一日她脫力暈了過去之後因為心中還是放不下,沒過多久便轉醒,一直在安定公榻前陪伴。
她呆呆地握著他的手看他昏沉而蒼白的臉色,心裡都是心疼難過。這又是何必,從嘉,你總是如此不愛惜自己,你愛惜所有唯獨就是不肯愛惜自己。想到這裡自己更加辛酸,他甚至都不肯為了自己好好地保重。
娥皇累了一日其實都在硬咬著牙死撐,此時此刻安定公府中必須有一個人出面來平穩住人心才能不至過於慌亂,這便是大家風範,她自是懂得。如此這般看著他昏睡還是第一次,平日總覺得李從嘉是覺極少的人,這樣的人往往都容易累心,日裡夢裡都是心裡盛下的事情,自然睡得要比常人淺,很容易便醒了。
此時此刻他格外安靜,象個孩子。
粉色衣裳的女子眼光一轉,突然瞥見了什麼,素白的衣衫為他傷口著想特意系的松大,此時此刻恰好讓被子壓得露出一些內裡,娥皇坐在床邊,不偏不倚恰好能夠望見他肩頭,暗紅色的一片,那是什麼?
娥皇心裡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檢視,“從嘉?可聽得見我說話?”那懷疑的心態弄得自己都有些看不起,卻還是無法視而不見,他身上怎麼了?
見得李從嘉猶自昏沉並無反應,娥皇輕輕地俯下身子,清晰的紫檀味道撲面而來,她手指顫抖,那長長地指甲控制不住地遊移不定,終是來到他肩頭,輕輕地掀起一方衣領,只見得他清瘦見骨的頸下原來一直隱隱地藏有些暗紅色的印記,延伸至肩膀,赫然綻開血肉的傷口,明顯得像是撕咬出的不規則圓形。
她瞬間放開那衣裳掩嘴退後,直直地跌坐在床對面的木椅上。娥皇與他夫妻數年,這種事情縱是再羞澀也心下明白。
滿腔憋悶的酸楚很想要噴湧而出,卻始終流不出眼淚。這個時候她應該怪誰,又能夠怪誰,是否自己一直都太過於驕傲自信,以為她認定的便就該是她的一輩子。娥皇一直為天下人所豔羨地站在他身側與他攜手,卻從來都未曾想過如此清淡的人影有一天真的會離自己翩然而去,本來一切都好好地,那個人沒有出現之前他們一如既往。
娥皇笑得眼眶濕潤,卻終是無法流出眼淚來,今時今日,她要承認自己敗給一個男人麼?
屋外,
流珠眼見得夫人本來好好地在屋裡守著,卻突然神態異樣地走出來,眼色恍惚而落寞,“夫人?安定公可醒了?”
“還未曾轉醒,你在這裡守著,如果他醒了便去佛堂找我,我……我先過去那邊了…….”粉色的衣裙匆匆忙忙,步子還有些不穩,走出不遠突然又想起些什麼,“從此刻開始我要齋戒,記得安排下去。”
“啊……是……”流珠眼見得她突如其來的失態卻又不知為何,回首見得夫人出來的匆忙竟然都忘記了掩門。
她兀自走過去探進身子看看安定公尚安,便掩好木門在廊下守著。
若我遇眾生,盡教以佛道,
無智者錯亂,迷惑不受教。
我知此眾生,未曾修善本,
堅著於五欲,痴愛故生惱,
以諸欲因緣,墜墮三惡道,
輪回六趣中,備受諸苦毒,
粉色衣裙的女子叩拜於佛像之前為求心之所安,娥皇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混亂而無法自控,她需要安靜,故而在那佛堂裡一坐便是一日,被火燭薰染得彷彿真的能夠安定些,可是心裡知道走出去還是非場裡的人。
流珠催促了數遍該進些水米了,可是自己竟然渾然不覺得餓,心裡有事不能與任何說的滋味誰能受得了,偏偏她必須忍受,並且無論如何不能在這多事之秋再起任何事端。
流珠見得再這樣下去,安定公不醒夫人也非要熬出病來,喚來了飄篷兩個人一起進去,好勸歹勸終究是將她扶了出來,跪得腿腳痠麻,她突然見得日光竟然有些不習慣。
娥皇望著那些清淡的菜色,心裡暗自嘆氣,最後還是祈求菩薩保佑,如若他能轉醒度過此劫便縱然如何都好。
就當她是真的認命罷了。
她吃了些東西緩緩地走回昭華閣,房間裡的香燃盡空餘冷灰,早無了往日兩人歡笑取樂的溫馨場面,屏風後拖曳的長紗前夜染上了血漬竟然也一直未曾注意,她該記得讓流珠來命人換洗的,怎麼都忘了。
與此同時,遠遠地天塹長江之上孤舟而去。
那褐色布衣的男子目光銳利而滿腔牽念橫掃整個三千裡春花遍野。
天下和你,我都要。
緩緩地將床邊的紗幔掀起,手剛剛垂下,卻突然被一股涼意驚到猛然回身,一雙手,愈發清瘦見骨的手還帶著冰冷兀自握住她的。
李從嘉醒了。
他見得她在,拉住她的手想說些什麼可是因為太長時間未曾說話一時哽住不聞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