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威脅可以使一個人發生什麼樣的改變?
接觸到貝拉的目光時,羅賓斯心裡鬼使神差地冒出了這個問題。貝拉一直都很懂事、優秀、讓人省心,於是羅賓斯也一直樂於把本該投注在女兒身上的精力分散到其他事情上,雖然表面的關懷並沒有少過,但和其它的成功者一樣,他也漸漸地養成了鮮少和女兒進行交流的習慣……貝拉得病之前他們還保持著一週共進兩次晚餐、共同出席公開場合的習慣,最近幾周以來除了去給她收拾爛攤子的那幾次,他們幾乎沒有直接碰面過,更遑論是交談了……而現在他感覺自己的女兒身上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好像忽然間就變得陌生了起來……不,不是那張臉的影響,而是氣質。她就像只被繭所縛的飛蛾,從絲絮的破洞間伸出了一對細長的前足……
這種氣質恍然間讓羅賓斯有些眼熟。他腦中掠過了一幅灰色的畫面,那是個用水泥粗糙壘成的空蕩廁所,蚊蟲在白熾燈下盤旋著,一個瘦骨伶仃的年輕人正跪在地上接受著四五個人的毆打。他們都穿著灰色的囚服,膚色和發色不盡相同,有個黑人把捱打的那個人拎了起來,大聲嚷嚷著什麼,粗魯地把他的臉按在了鏡子上……疼痛?恐懼?恥辱?……什麼感覺也沒有,羅賓斯只看到了一雙過於明亮的眼睛。
他盯著那雙眼睛看了很久,直到有人把他粗暴地拽開,攻擊再一次地降臨……他順從直覺地握起了拳頭,纏繞著青筋的骨節上彈出了堅硬的骨刺。三十多年以前的那個清晨……那是他第一次憑借自己的力量而改變了命運……
羅賓斯忽然間意識到自己對女兒的關注實在是太少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收起了內心的輕視,意識到事情可能比自己之前所以為的要更加複雜……安吉麗娜依然不足為慮,莫裡亞蒂言行間的蹊蹺也可以忽略不計,但貝拉……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用硬幣決定順序好嗎,爸爸?”貝拉的手指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枚五美分的硬幣,語帶徵詢地問道,“我選擇人像?”
羅賓斯點了點頭,思緒隨著那枚高高拋起的硬幣飄忽起來。也許這個遊戲也沒那麼簡單……弄不清事情發生了什麼變故,至少他還看得清楚莫裡亞蒂和貝拉的態度。莫裡亞蒂的確是故意提出了這個建議的,貝拉的確也是在有意向莫裡亞蒂展示自己,但他現在不能確定自己和貝拉是不是站在同一個陣營裡的了……也許透過遊戲,他能試探出點什麼?
他並不擔心如果自己和貝拉真的互相揭露出了對方的什麼隱秘會不會成為莫裡亞蒂手中的把柄,莫裡亞蒂背後是超級英雄,而他只是紐約地下勢力中的一個白手起家的黑幫頭子,地位之間懸殊太大,他倒是很願意藉著這次機會主動把把柄送到莫裡亞蒂手中,以期引起更多的注意,從而獲得更多好處。
硬幣叮地一聲落在了地上,貝拉彎腰撿了起來:“白宮——你先來吧,爸爸。”
羅賓斯對此並沒有什麼異議。他決定從一個簡單的問題開始:“你知道你出生時曾有個雙胞胎姐妹,但我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你才是姐姐,貝拉。”
“比爾把這當作派對保留專案講過許多次了,爸爸。”貝拉神色平靜,“你患有少精症。”
羅賓斯略帶尷尬地咧了下嘴角:“……是的,不然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我只有你一個孩子呢?——大學一年級的時候你交過一個男朋友,籃球隊的,兩天就分手了。”
“我挺高興你願意否認艾伯特·史密斯是你的另一個孩子的。”
羅賓斯的眉毛禁不住挑了起來:“艾伯特……你是怎麼知道的!?——我知道你和比爾的女朋友有長期的床伴關系,不過他自己不知道這個,別擔心。”
“比爾很愛莉莉,莉莉很愛打聽八卦,而我很愛傾聽八卦。你可能不知道比爾有個好朋友是位著名的醫生,而那位醫生曾經在他生命垂危的時候把他拉回了這個世界。”貝拉直視著他,“這件事發生在二十年前,你肯定聽說過一點吧?”
“我似乎還和那位醫生一起吃過飯。”羅賓斯的記憶力十分出色,“馬丁·康納?我記得他就是這座醫院的院長——從六年前開始你就在偷偷插手幫派內部的事務了,許多重要的決策背後都有你暗中運作的影子。”
“多謝你的手下留情,我謹記著你的恩情,沒有把步子邁得太快。”貝拉淡淡地道,“你可能不知道馬丁·康納醫生和凱特·史密斯女士是同住一棟公寓的青梅竹馬,他們從小學時就是戀人關繫了,一直到了大學——史密斯輟學去做了兔女郎,用豪客揮灑的錢財供康納繼續學業。後來她成了你的情婦,康納醫生忽然發現他的好朋友比爾就是你的得力助手。”
羅賓斯的臉色變了。貝拉的敘述讓他開始産生一種不妙的聯想:“……你在暗示比爾可能在某些方面背叛了我?”
“這像是暗示嗎?”貝拉輕聲反問,“我只是在敘述事實罷了,爸爸……艾伯特出生以後你肯定也想辦法驗證過你們之間的血緣關系吧?你把這件事交給了誰?又驗證過幾次?……反正史密斯女士和康納醫生一直暗中保持著聯系,直到今天。”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大概也就是在六年前吧,史密斯女士覺得自己已經等夠了,帶著份親子鑒定書跑來找我談心。一開始我的確産生了點危機感,所以採取了一些行動,但當我查知到整件事情的真相以後,反而覺得隱瞞下這件事是對我有好處的了——反正就算沒有艾伯特,你也會想方設法地給自己製造出另一個男性繼承人的。如果不是比爾,我還不知道原來你對性別有著這麼大的執著呢。”
空氣沉寂了幾秒,羅賓斯勉強地笑了一下:“你長大了,貝拉。”
“艾伯特成長得可比我快多了。”貝拉道,“他四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了。”
羅賓斯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根本就沒得病,貝拉……你是故意落入安吉麗娜的圈套的。”
——
和夏洛克·福爾摩斯不同,莫裡亞蒂最擅長的就是從看似普通的事情上尋找閃光點了。當然如果事情到最後真的那麼無聊,他也是會合理地發洩一下自己的不滿的,[刪除]比如視情況輕重而剝皮[刪除]。多虧了這個優良品質,他才高高興興地在另一個世界度過了三十四年時間,也正是由於這種習慣,他才會接下了羅賓斯的委託。
羅賓斯身上顯然也真的有許多秘密可待挖掘……這是個存在著超凡力量的世界,所以在羅賓斯無意間說出了賈維斯的真實特徵之後,莫裡亞蒂就對他可能擁有的特殊能力産生了興趣。一開始他以為羅賓斯的能力和視覺有關,但賈維斯從神盾局往年的檔案中找出了一些資料,發現羅賓斯很可能擁有的是自身分泌生物劇毒的能力……有趣的是,這一能力並非是他自身的覺醒,而是實驗室造就的畸形産物。
羅賓斯的一切資料始於1980年,沒人知道他來自何方、有何親人。fbi的特工們在追捕一名逃犯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一座位處田納西州的秘密生物實驗室,從中解救出了二十多個被關押用作人體實驗十幾年的孤兒,其中一個就是羅賓斯。他們被送到醫院休養觀察以後,有人指控羅賓斯在被囚禁期間犯下了殺人罪行,但在事情真正引起重視之前,羅賓斯就偷了一位醫生的錢包,悄悄地從醫院逃走了。那之後他孤身來到了紐約,很快遇到了自己後來的妻子,兩人迅速地墜入了愛河,羅賓斯成為了一名工作勤懇的水管工,過上了幸福而平淡的生活……直到三十歲那年妻子難産去世,剛剛出生的女兒被診斷出了吸血鬼症,羅賓斯的人生才又驟然發生了扭轉,直至今日成為了紐約地下頗具分量的一名黑幫頭子。
美國隊長的例子導致二戰結束後的幾十年來研究超級血清的秘密實驗一直都沒有停息過,而從戰略科學軍團s.s.r)的時代起一直到如今的神盾局s.h.i.e..d),對這種實驗的取締和打擊也一直都沒有停止過。但神盾局所要操心的事務涉及實在太過廣泛,難免會出現不少漏網之魚。羅賓斯如今的檔案資料是在差不多十年前才補全並跟蹤記錄下來的,而那時候他已經擁有了一定的話語權和影響力,過去的幾十年內也並沒有濫用過自己的能力,所以也沒有受到過什麼打擾。
貝拉的敘述和神盾局的分析基本一致,也符合莫裡亞蒂此後的觀察。在以太粒子的感知當中,羅賓斯身上流動的力量大多都彙聚在了雙手的骨節上,眼部則空無一物,顯然他的超能力和視覺無關……貝拉的能力則集中在了牙齒上,同樣符合賈維斯之前根據資料所做出的分析。但他們父女卻不約而同地都看穿了賈維斯的真實相貌,這顯然也只能和異能有關……如果原因不在他們本身,那就只有可能是那對耳環的問題了。
安吉麗娜本身就覺醒了微弱的催眠能力,而那對耳環中蘊藏的力量可以讓她的能力得到巨大的增幅,也許在她對羅賓斯父女進行催眠的時候,那些力量湧入到了他們的腦海,才讓他們短暫地擁有了看破偽裝的能力……而她本人也因為這種力量頗為受益,甚至違悖了自然規律……
手指摩挲著下巴,莫裡亞蒂的思維中出現了一幅畫面。一隻蜘蛛迅速在醫院的走廊上膨脹起來,龐大的身軀頃刻間便佔據了走廊,莫裡亞蒂敲了下扶手,走廊的地板轟然塌陷,蜘蛛落到了下一層上……
——他對這種力量,真的是很感興趣啊。
——安吉麗娜在拼命地尖叫。
巨大的蜘蛛並沒有因為她的尖叫消失,甚至她也沒有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巨大恐懼而昏倒……她只是歇斯底裡地尖叫著,連臉部的傷口所傳來的劇烈疼痛都沒能阻止她揮發內心所積攢的恐懼。直到一隻附肢就擦著她的臉部刺入了牆面,她才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驟然地止住了聲音,眼裡充滿了恐慌的淚水,半晌才輕輕地哽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