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正不耐地“看”著她。安吉麗娜不明白自己怎麼能從那些可怕的複眼裡感覺到這樣的資訊……但在發覺對方似乎並沒有攻擊的意圖以後,她緊繃的神經也慢慢放鬆了一點,給出了一點思考問題的空間。蜘蛛身上似乎有種熟悉的、令人感到親近的氣息,恐懼退去之後,安吉麗娜的思維也靈活了不少。她忽然間想到了一個可能,嘗試著叫道:“……亞當?”
蜘蛛給出了回應。它從她臉旁拔出了那支附肢。安吉麗娜頓時大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她只是在猜測,沒想到居然蒙對了……亞當告訴她自己的能力是操縱動物,他也的確只用麻雀、老鼠或者流浪貓這樣的動物和她交流過,從未使用過蜘蛛……不過蜘蛛似乎正屬於節肢動物?安吉麗娜胡思亂想著,找到同盟的驚喜感讓她驟然間放鬆了下來,好像已經抓住了救命稻草……是的,亞當答應過要來救她……他一定是來救她的……
她把自己幾分鐘前對亞當的咒罵和詛咒忘了個一幹二淨,滿心地認為亞當一定能把她帶離這種詭異的處境。亞當跟她提過很多次他背後那個組織的神通廣大了,他們改變了她的命運,這點小事又怎麼會做不到呢?
她下意識地把其它異常都拋到了腦後,比如為什麼亞當會以這種形象忽然出現、他又是怎麼進入這裡的、為什麼蜘蛛的體型會變得這麼大……平複了一下心情,安吉麗娜盡量以輕松的口氣問道:“我們要怎麼出去,亞當?——你願意讓我踩著你的背上去嗎?”
蜘蛛又抬起了附肢,向後退了一步。這一舉動不太容易,因為相對於它龐大的身軀而言,走廊上實在是顯得有些狹窄了。
安吉麗娜正等著它像往常一樣地寫字回答,卻看到蜘蛛龐大的身體向前猛地一彈——一隻附肢刺穿了她的心髒,安吉麗娜驚愕地低下了頭,看著病服上向外洇出的黑紅色血液,不敢置信地抬手碰了一下……附肢又輕描淡寫一樣地從她胸口拔了出來,更多的血液從傷口湧出,迅速染紅了她的左手。
安吉麗娜再度尖叫起來。
——
“亞當”現在內心充滿了煩躁。感謝他的能力和出色的智商,接連遇到變故以後他暫時還沒有亂了手腳。想想現在這種情況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在某種預感和理智判斷的共同驅使下,今天他特地請假來到了醫院,準備收回放在安吉麗娜手中的那對耳環,順便斬草除根。耳環倒還在其次,重要的是不能讓別人發現他和安吉麗娜的關系……至少在羅賓斯的女兒死去之前不行。但安吉麗娜現在的狀態極為特殊,他還是得想辦法先弄走耳環才有把握讓她死得透徹,所以考慮了一下,“亞當”躺在了院長辦公室裡假裝小憩,精神卻附著在了一隻園蛛身上,悄悄地溜進了安吉麗娜的病房。
他的能力是在兩年前偶然覺醒的,緊接著就被“組織”所發現和暗中吸納了。在“組織”的有意培養之下,他的能力進步飛快,一開始只能連續控制目標十幾分鐘,到現在就算幾天幾夜不收回控制也沒關系……但無論對組織還是對他而言,這項能力都有些過於雞肋了,因為他既無法同時控制多個目標,又無法控制智慧較高的生物,比如人類。組織也因此遲遲沒有把他納入核心的計劃,發覺在另一領域大展拳腳無望之後,亞當就收起了內心的幻想,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打算起來……放在手邊的就有一個大好機會,如果能夠把握得住,重新得到組織的重視、至少得到大筆的財産不是問題,只不過風險很大……
但年輕人不正是善於冒險嗎?更何況亞當才十七歲……就算事情失敗,他也還有組織可以依靠,不至於有太大損失;而如果放任不管,不僅機會會有可能白白溜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未來某天會不會忽然就因為一個秘密而丟掉了小命……親子鑒定又不是什麼難事,如果哪天羅賓斯心血來潮地查了一下,或者他的便宜姐姐把證據理好都擺在了羅賓斯面前,胖乎乎、一副好脾氣樣子的羅賓斯會不會看在過去十七年的父子情誼上放他一馬?……絕無可能!
亞當——或者說艾伯特·史密斯——決定冒險一搏,先幹掉那個很有可能已經知道了他身世的貝拉,再幹掉除了他以外別無繼承人的羅賓斯。他謹慎地挑選了幾個月的時間,最終把目標放到了安吉麗娜身上。淺薄、愛耍小聰明又有野心的人最方便利用,剛好組織要出手對付兩個目標,準備動用人為加持的厄運珠寶,他就設法請求上面把一對耳環換成了增幅能力,誘使羅賓斯把它拍了下來,然後一步步設計了羅賓斯和安吉麗娜的分手、自己和安吉麗娜的偶遇,最終讓安吉麗娜帶著那對耳環入住了羅賓斯的家中……
羅賓斯所以為的“厄運”,其實可是說是他一手造成的。人們會提防內奸、竊聽器或小偷,卻不會提防一隻蜘蛛或一隻老鼠。他輕而易舉地就探聽到了羅賓斯的許多機密要務,然後把這些事情統統洩露給了敵手……安吉麗娜則在他的授意下不斷地對貝拉進行著深度催眠,讓貝拉堅信自己患上了吸血鬼症……意志的力量是強大的,貝拉就這樣被她自己所造出的病魔所包圍了。
但那種能力增幅器的使用是有著很大副作用的,它就像是種精神海洛因,一旦使用就很難戒掉,而且伴隨著記憶力的減退、壽命的縮短等種種症狀……感覺事情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以後,他擔心安吉麗娜這邊會出什麼變故,便假稱自己已經給她安排好了退路,讓她離開那棟房子。不料事情就剛好在這時候出了問題,安吉麗娜離開羅賓斯家的當天受到了貝拉的攻擊,被送進了這家醫院,而他藉著自己的身份準備打聽一下情況的時候,卻從生父口中意外得知安吉麗娜中了和之前被貝拉攻擊過的人一樣的劇毒,生命體徵在手術之後迅速消失,但詭異的是,明明已經徹底死亡的她卻在那之後又睜開了眼睛,詢問前來查房的護士自己身在哪兒……
知情者對此驚嚇不已,亞當卻對此産生了興趣。依靠幾件小工具的幫助,他消除了所有知情人的記憶,以醫生的身份接觸了安吉麗娜。他發現安吉麗娜的身體絲毫沒有體現出任何屍體的特徵,一如常人一樣地在進行進食和排洩,只是藥物對她的身體不再起到任何作用,她臉上的傷口也沒有絲毫癒合的跡象,反倒一天天地生出了腐肉……而安吉麗娜對自己的死亡毫無所覺,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還好好地活著。亞當意識到這恐怕和那對耳環有關,安吉麗娜本身就是個催眠高手,而那對耳環又有著充沛的增幅能力,察覺到自己的狀態異常後她下意識地就戴上了那對耳環,憑借耳環的增幅而加強了自己的意志,這才能夠“活”了下去……
愛倫·坡寫過一個叫《瓦爾德馬爾先生病例之真相》的短篇,講的就是對垂死之人進行了催眠、從而導致死者的身體久久沒能徹底陷入死亡的故事,亞當覺得這和安吉麗娜的狀態極其相似。只要拿走了耳環,支撐安吉麗娜的意志沒有那麼強烈,她八成也會像故事裡的死者那樣在解除了催眠後迅速化為一灘腐爛物。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在他準備去做這件事情的時候,羅賓斯卻忽然帶著一個醫生打扮的人進入了病房,緊接著事情的發展就更出乎所料了,他用來哄騙安吉麗娜的再生搖籃居然從羅賓斯口中說了出來,醫生變成了靈媒、貝拉則忽然出現揭穿了安吉麗娜的陰謀……再接著安吉麗娜落荒而逃,“靈媒”提議要進行一個遊戲,他就忽然出現在了一道走廊裡,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更感覺不到任何人氣。順著走廊走了二十分鐘,他又忽然間不受控制地變得巨大,從地板上掉了下去……
……再接著他就看到了安吉麗娜,後者歇斯底裡地尖叫著,絲毫不知道自己的臉上的繃帶已經脫落,露出了流著膿水的惡心傷口。他忍不住刺穿了安吉麗娜的心髒,沒想到沒了耳環的她竟然也沒有就此死亡……
安吉麗娜尖叫著轉身逃跑了,她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究竟受到了怎樣的傷害。亞當則向著和她相反的方向行去,一邊快速移動著四對肢體,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思緒……他們現在所處的環境顯然並不正常,無論是上一層還是這一層,走廊就像是長得永遠也看不到盡頭……他可以肯定自己和安吉麗娜都已經落入了別人的“能力”之中,但那個能力者又是誰?那個所謂的靈媒?……等等,那個人的臉似乎有些眼熟……
亞當忽然間頓住了腳步。
他忽然間明白了為什麼那個人會提起再生搖籃、羅賓斯父女的反應又為什麼會那麼異常……他當然有能力知道再生搖籃的訊息、也當然有能力讓羅賓斯父女爭相討好!因為他就是鋼鐵俠現在公開交往的男友,吉姆·莫裡亞蒂!
——
房間裡安靜了幾秒,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冷凝起來。
羅賓斯注視著自己的女兒,等待著她對自己的試探做出反應。撕碎了那層溫情的面紗後,貝拉好像忽然間就變成了一個陌生人,他猜測不到她的想法,甚至不知道她是否還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營……他希望貝拉能像他印象中那樣地品質善良、勇於犧牲,又矛盾地期待著她能做出點不一樣的反應……一面是“毒鮋”,一面是父親,他在兩種角色間抉擇不定,最終只能順其自然。
“一開始我有點想笑,爸爸……但我發現我笑不出來。”貝拉輕聲說道,“你說這句話是因為什麼?良心不安?你希望我能給你什麼樣的回答?肯定還是否定?……你想讓我承認自己在用這種方式進行慢性自殺?為了什麼?為了掩蓋我所覺醒的能力?你不覺得這實在是有點荒謬可笑嗎?你希望我主動淪入陷阱是為這魔鬼般的能力而自我譴責,還是在害怕你?”
羅賓斯的雙手不知不覺間緊緊交握在了一起。他嗓子有點發癢,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聲:“……這也正是我不能理解的地方,在我看來你一直都是個聰明的姑娘,你大可不必為了這種能力而害怕什麼……我不就擁有著這樣的能力嗎?”
“你從那些屍體身上發現我覺醒了能力,並推測出了我可以經由牙齒而分泌毒液,但你不知道的是,我的能力是不可控的。”貝拉悲哀地望著他,“我無法像毒蛇那樣控制自己的毒腺,我的所有牙齒本身就是毒液産生的源泉……如果我是在被安琪催眠之前就覺醒了這樣的能力,你認為我會可能不造成任何混亂嗎?反而是你,爸爸……你是有意放任安琪催眠我的吧?”
“我知道你對我很失望,貝拉,但你不能懷疑我意圖謀殺自己的女兒!”羅賓斯提高了聲調,神色間帶著憤怒,“我的確懷疑過安吉麗娜有問題,但你表現得那麼喜歡她,她又對我進行了心理暗示……”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她每天晚上在我熟睡以後都會偷偷溜進我的房間至少一個小時!?”貝拉同樣提高了聲調,冷冷地看著他,“還是你以為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能發生點什麼!?你把一切都看在了眼底,卻故意假裝毫無所覺,因為我如果以這樣的方式死去,你不但能夠鏟除障礙、收獲一把好名聲,還能夠就此順理成章地把自己心愛的私生子推向前臺!就算安吉麗娜的事情曝光,你也能夠推脫責任,畢竟你在其中也是一個真正的受害者,所有人都會因此而同情你……”
羅賓斯嘆了口氣,神色軟化下來:“你想得太複雜了,貝拉……你知道我這段時間都蒙受了多麼巨大的損失,就算我真的打算為了艾伯特而對你見死不救,付出的代價是不是也太大了?”
“你當然不可能主動為此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你只是在發現了這件事後選擇了放任自流而已。”貝拉嘲弄地道,“而我的確是個傻姑娘,涉世未深,渾然不知道天真的脖子上已經套上了絞索……我居然會真的會信任你所謂的父愛,還以為安琪對我餘情未了……因為我實在想不通在你的監視下她怎麼還能有餘地做什麼小動作,而除了戕害我外沒有任何理由還在這麼危險的情況下呆在我身邊的安琪又怎麼會不贏得我的愛情呢?我愛著她,珍惜著這段在最後的生命裡所獲得的愛情,又不忍心讓她被我的感情拖累,只好假裝冷漠,用對她假身份的默默付出聊以自慰……如果不是因為那天晚上查詢資料忘了時間,我也不會知道她竟然每天夜裡都會前來對我進行催眠……”
羅賓斯沉默了一會,語氣溫和地道:“現在安吉麗娜即將死去,你也已經恢複了正常,艾伯特也不會再對你形成什麼威脅……我也沒有理由再去加害自己唯一的女兒了。我們握手言和如何,貝拉?”
“可惜不行。”貝拉語調平靜,“催眠只是個引子,如果心結未解,我的症狀永遠也不可能康複……更何況,這只是個遊戲,爸爸。”
——一個揭穿秘密、比拼演技的遊戲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