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自己死去了二十多年的妻子,她是那種真正勤勞樸實的女人,不算漂亮,卻很溫柔,極大地撫慰了他怪物般的心靈。她是他從實驗室裡逃出來後認識的第一個願意以善良的心靈接納和幫助他的人,也是他唯一愛過的女人……那時候的他自卑又陰暗,為了和她在一起,他給自己編了個悽慘的身世,並隱瞞了自己的真實年齡。所幸身體經過改造後,他的外表比實際要年輕得多,才沒有引起過什麼懷疑。他沒有學習過什麼演戲,但生活本身就是一出需要花極大精力去面對的戲劇了。過去的三十年裡他扮演過偷渡客、水管工、好丈夫、好爸爸還有好首領,以及其它方方面面的各類形象……真要論起演技,他認為自己不會輸給任何人。
原本安吉麗娜的事情他早就心裡有了數,也想好了該如何解決,只是為了送人情才假裝苦惱地向莫裡亞蒂求助而已。莫裡亞蒂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想法,一路積極配合,玩累了又開始表現消極。本來事情歸結在厄運珠寶上,就可以就此了結了,莫裡亞蒂和他的偵探社可以有一個相當不錯的初次亮相,他也能夠開始真正處理安吉麗娜了……貝拉卻忽然冒了出來,打亂了他的所有計劃。偏偏莫裡亞蒂好像對這種尷尬的局面很感興趣,現在又玩心大起,提出了淘汰遊戲……淘汰?這裡只有三個人,莫裡亞蒂自己一定會成為最後的贏家,那麼被淘汰的也只能是他和貝拉,所差的只不過是個順序而已。
莫裡亞蒂似乎對貝拉頗為賞識,他要不要讓一讓自己的女兒呢……
羅賓斯腦中盤算著念頭。他還是很樂意給貝拉創造機會的。前來醫院的時候,莫裡亞蒂隨口提到了再生搖籃,並向他表示想以這個身份去試探安吉麗娜,當時他雖然並不覺得這種舉動有什麼必要,卻也注意到了莫裡亞蒂的話裡所透露的一個重要資訊:斯塔克工業正在和趙醫生的團隊達成一項合作,再生搖籃不久後就會來到美國。貝拉得的是吸血鬼症,以現在的醫學水平已經基本可以判定為絕症了,所以他其實並沒有在女兒的病上浪費過太多心思……但如果貝拉能和莫裡亞蒂處好關系,以斯塔克工業的能量,也許不但在治病上有了指望,還能讓羅賓斯也跟著長久地沾沾光呢……
也許莫裡亞蒂正是察覺到了他的有意示好,所以投桃報李地向他暗示了這一點,而貝拉聰明地抓住了機會,主動向他展示了自己……沒準他一開始就對貝拉存在著好感,願意給她這個機會,因為他們同樣都屬於gbt人群?
羅賓斯頭一次發覺女兒是個同性戀還是有好處的。他越想越覺得讓貝拉和莫裡亞蒂搞好關系要比他自己親身上陣明智多了。可是莫裡亞蒂又打算怎麼來進行這個……遊戲呢?
貝拉問出了他的疑問:“……很榮幸,布魯克先生。但我們又要怎麼來分辨演技的高低呢?”
“像你剛才那樣做的就不錯。”不知道為什麼,羅賓斯感覺莫裡亞蒂的語調有點意味深長,“一邊偽裝著自己,一邊揭露對方盡力想掩藏的秘密,每揭穿一點就加一分,如果能說出當事人自己也不知道的隱秘,就額外再加五分,優勝者繼續比賽,失敗者則出去和格雷小姐作伴……最後以平均分數的高低來排列名次,第一名將可以向我提出一個要求。有沒有什麼意見?”
“呃……這規則很好。”羅賓斯說著,瞄了自己的女兒一眼,沒在那張像在渲染萬聖節氣氛一樣的臉上看到什麼表情。什麼狗屁規則!他越來越弄不懂莫裡亞蒂打算做什麼了,不過反正他也只是想表示一下配合,下面故意輸給貝拉,讓她來繼續遊戲就可以了:“那麼……我和貝拉先行開始?”
“謝謝你主動提出,免得我和貝拉再進行抽簽了。”莫裡亞蒂用一副很官方的口吻說道,“那麼作為另外一組人中的優勝者,我就暫時充當一下裁判的角色了。羅賓斯小姐,你現在的得分是八分,一分給你出色的演技,兩分給你揭露的兩個秘密,另外五分是因為你說出了她自己也沒發現的那個秘密。羅賓斯先生,不得不說,你遇到了一位勁敵。”
貝拉微微揚起了唇角,輕輕點了下頭:“謝謝,我會更加努力的。”
羅賓斯暗暗鄙視了一下莫裡亞蒂,他以為莫裡亞蒂口中的“另一組人”指的是他和賈維斯,這根本就沒經過任何比較,賈維斯甚至都還留在門外沒進來。但他當然不會在這方面提出什麼意見,只是好奇了一下貝拉的分數:“貝拉剛剛說中了……催眠和耳環?可是另外五分指的又是什麼秘密?”
“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貝拉說道,幽綠的眼睛像是閃過了一道光,“我們還是先開始比賽吧,爸爸。”
——
安吉麗娜心髒跳得飛快。她幾乎不敢想象自己就這樣逃出了病房,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也沒人來追她。她沿著空蕩蕩的走廊快速向前跑去,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找到亞當——危機時刻她腦子也轉得很快,不管貝拉是為什麼表現得那麼反常,沒有第一時間就把她幹掉,她知道這絕不代表這對父女會放自己一馬,以羅賓斯的能量,就算她跑得再快,哪怕跑到了天涯海角,不出兩個月時間,她的屍體也一定會出現在紐約的某間火化房裡。憑她自己的力量恐怕改變不了任何局面,除非她能找到亞當,得到他背後那個組織的庇佑——她知道亞當應該就是這座醫院的醫生,昨天他來看她的時候她聽到有路過的護士和他打招呼了……但她不知道他這時候應該在哪裡,她甚至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不過至少應該讓他知道自己被抓走了……
安吉麗娜自己清楚這樣做希望渺茫,她的能力並非特別突出,當初會吸引亞當的注意大概也只是因為和羅賓斯父女的特殊關系而已……現在她的利用價值已經算完了,更失去了那對可以讓能力增幅數倍的耳環,亞當會不會還信守承諾幫她已經成為了一個未知數……至少捫心自問雙方換個角度,她是絕對不會在同樣的條件下幫助亞當的。但她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在亞當身上了,她受傷住院後他並沒有為了保守秘密而滅口,反而找機會來看了她一次,也許事情還遠沒有那麼糟糕……
安吉麗娜慢慢地停下了腳步。她感覺有些不對——走廊裡太安靜了,靜得有些詭異,就像是沒有一絲人氣。白茫茫的燈光照在雪白的牆壁上,亮得有些刺眼。她環顧著四周,心裡驚疑不定。她感覺自己剛才至少跑了有半分多鐘,就算跑得再慢,兩百米也肯定是有的了,可她前方仍然長得像是看不到邊際,地平線在盡頭縮成了一個小點……這家醫院有這麼大嗎?
她回過了頭,身後和身前看起來一樣地長。那間病房已經從視野裡消失了,她發現沿途經過的所有病房門都是緊閉的,沒有門牌、沒有標記,長得一模一樣……她嘗試著呼救,大喊,想撞開或捅開一道門,卻始終發現都是徒勞。心裡生出了膽怯,她開始沿著來時的路小心翼翼地向回走,走了幾步又忍不住跑了起來,跑得比之前逃跑時更快……她想回到那間病房,找到貝拉和羅賓斯,哪怕到最後發現這只是個心理陷阱也好,她寧可面對人類也不想在這裡面對未知……
然而微弱的僥幸很快就被打破了,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喉嚨裡一陣猩甜,卻始終沒能在走廊上發現那扇門。難道貝拉把門關上了?念頭剛一升起,就像是脆弱的肥皂泡泡一樣地破滅了。她雙膝發軟,扶著牆慢慢地坐在了地上,心裡充滿了惶惑不安。這條走廊肯定沒有那麼簡單……她跑過了那麼長的距離,通道兩頭卻仍然像是看不到邊際,她來過這家醫院,知道它只有兩棟普通的建築——普通的走廊會有可能這麼長嗎?而且整條走廊都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擔架床、儀器、甚至自動販賣機,也看不見樓梯和電梯、聽不到一絲人聲……
她不得不把事情聯想到了她最不情願去聯想的那方面——就像她用催眠讓貝拉深信自己患了吸血鬼症一樣,貝拉或她的幫手也用特殊的能力讓她陷入了幻覺或一段虛假的空間。也許貝拉現在就在某個地方看著她像個小醜一樣地上躥下跳奮力掙紮,作為自己被愚弄的報複……這麼一來貝拉的反常也就能夠得到解釋了,她就是想奪走那對耳環,看著她承受被超能力所操縱的痛苦!
她開始大聲哀求,懺悔著自己的過錯,一股腦地把自己做過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她是怎麼唆使羅賓斯疏遠貝拉、編造牽強附會的理由從她手裡奪走東西、把一些並不屬於她的責任統統推到她身上的……她說出了自己的身世和接近羅賓斯父女的真實目的,到後來甚至說出了自己是如何在一場搶劫中覺醒了催眠的能力,並在這些年間是怎麼利用它讓自己保持了好成績、成為交際高手甚至得到幾筆重要自主的……她猜測貝拉會想要了解關於耳環的事情,於是她一股腦地把自己的經歷都說了出來,反正亞當也不在這片虛幻的空間裡,她就毫無心理負擔地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了亞當頭上,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受害者。她詳細地描述了羅賓斯提出了分手的那天晚上她是怎麼在酒吧裡遇到亞當的,亞當又是怎麼勸誘她拿到那對耳環的,之後他們又是透過怎樣的特殊方式保持聯絡、制定計劃,一步步將羅賓斯父女引入深淵的……她痛哭流涕地向貝拉懺悔,告訴她她的吸血鬼症完全是假的。她知道貝拉這麼多年一直都無法忘懷自己因吸血鬼症而死的雙胞胎妹妹,於是催眠她誤以為自己也得了同樣的病症,而正是因為心理上對此的深信不疑,她的身體才會迅速出現了患病的症狀……她詛咒著亞當,把亞當描述成了一個魔鬼,聲稱都是由於他的誘惑,她才鬼迷心竅地做下了錯事,而她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後果會那樣嚴重……她甚至祈求貝拉看在她容貌盡毀的份上放她一馬,她可以幫貝拉迅速解除催眠的影響,讓身體恢複正常……
有什麼聲音傳了出來,像是有尖銳的東西正接觸著堅硬的地板。安吉麗娜頓時停止了哭求,懷抱期望地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忽然間一聲巨響,她頭頂的天花板塌陷出了一個大洞,一隻巨大的蜘蛛落了下來。
分佈在頭胸部的八隻眼睛泛著冷光,正近距離地“注視”著安吉麗娜。
安吉麗娜猛然間尖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