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昏迷了三日, 這三日她在夢裡回到了南國。
那時候的南國,微風暖軟,漫山花開。
夢裡, 她還是十三四歲的模樣, 穿了一身月白的廣袖長裙,站在山間, 背後是漫山的雨久花。
花間有一人,玄衣華服, 笑容寵溺。
過了不久, 山間冒出了幾個頭, 是推著一艘木船的幾個小太監。
玄衣華服的男子抱胸表情有些不耐煩,“你們幾個動作也太慢了吧!”
那幾個小太監還喘著氣兒,一人委屈喏喏道, “殿下您功夫好,帶著小殿下倒是嗖嗖就上來了,奴才們一不會武功還推了這麼重的一艘船……”
沒等他說完,男子上前一個彈指懟他腦門兒上, “還貧嘴!讓開讓開。”
說著便把他們幾個給扒開,然後往後沖她招了招手,“央兒過來。”
她小跑過去, 他將她給抱上船,自己把住船尾,揚唇一笑,是少年玩世不恭的模樣。
“走嘞!”說著他將船給一推, 木船載著她順著山坡便滑了下去,他小跑著一個跨步便跳上了船。
木船載著他倆在山間極速下滑,山風揚起他們的發絲,身旁漫山的雨久花不斷後退,漫山的花成了藍色的海,他們伸手擁抱迎面山風,無心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山間,身後被拋下的小太監們提著褲子拼命追著他們,但身影還是被拉得越來越遠,南禺看著他們滑稽的樣子哈哈大笑,他笑聲爽朗的問她,“央兒,開不開心?!”
她笑得眯起眼睛,將雙手放到嘴邊,沖著青山白空拉長了聲調大喊,“我好開心!!!”
男子眉眼舒展拉長,亦對著長空興奮地“喔~”了一聲,木船載著他們往下滑,途中偶有石塊,木船便騰空而起,無心緊緊抓住船沿因身體騰空而害怕的閉上眼睛,再睜開眼,場景卻已經變換。
那是在皇宮的大殿裡,大殿空蕩昏暗,卻嘈雜萬分,是殿外倉皇逃命的宮女太監發出的驚呼聲以及宮外急促的戰鼓之聲。
男子站在她面前,一身甲冑,面色沉重。
他伸手輕撫她面龐,那雙總是輕佻上揚的眼睛,不再有笑意。
她能感覺到有液體從自己眼眶滑落,他輕動手指替她抹去眼淚,從前她只要一哭,他立馬投降,現在,他卻沒有半分動容,眼底是視死如歸的深沉眸色。
宮外有將士策馬嘶聲稟報戰況,“殿下,敵軍快攻至宮門了!”
他眸色一沉,抬眼深深看她,良久他說,“央兒,好好活下去。”
說著他便轉身離去。
逆著光,他翻飛黑色的披風在昏暗的大殿裡彷彿夜色湧動,那個背影決絕至極。
她哭喊著追上去,他卻還是離她越來越遠,她拼命的追著,彷彿追了一個世紀那麼長,耳旁有木門沉悶的聲響,他的背影變得越來越模糊。
隨著“嘭”的一聲沉響,世界突然陷入黑暗。
他的背影,也再看不到。
她扶著殿門哭得嘶聲力竭,緩緩靠著門無力滑下。
身旁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她靠著殿門痴痴坐著,不知是過了多久,黑暗裡有一處有青煙縹緲,待青煙散去一盞青燈照亮了大殿的角落,青色的燭光映在牆壁上,靜靜無聲跳躍。
一男子持著青燈緩緩自角落走出,“公主,該醒了。”
無心渾身一怔,“我這……竟是做夢嗎?”
“那……”她表情忽的露出喜色,又似立馬想起什麼,剛起的喜悅之色就那麼頹然地一點一點沉了下去,她扯了扯嘴角牽出一個苦笑,“如果這真的是一個夢……該多好。”
持燈的男子看著她,眼底沒有一點悲喜之色,只道,“公主所剩時日不多,不該沉溺於往事不肯醒來。”
說著他提著燈緩緩往後走去,有青煙彌漫,他漸漸消失於青煙中,卻餘一個縹緲的聲音回蕩在大殿裡,“他說,要帶你回南國。”
無心瞳孔驟然放大,抬起頭來,那人卻已經消失在黑暗中。
她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如果要死,她也不想死在這個冰冷的皇宮裡。
她想念南國,想念南國四季如春的暖陽,想念南國漫山的久雨花,想念南國……故去的所有親人。
她想,她是時候該回去了。
無心醒過來的時候,劉曜還守在她身邊,卻是因太累趴在床邊睡著了。
她看著他,心底又漸漸湧出恨意,卻是恨自己,沒有直接下手殺了他,害得之桃殞命。
但看著他下巴處長出的青色鬍渣,以及他連睡著都還輕蹙的眉心,全然不像平日裡那個高貴威嚴的帝王,她心底又湧現出些別的情緒,說不清也道不明。
這個男人,她愛了那麼多年,又恨了那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