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少女在第二日清晨醒來, 見他一夜未睡眼底布滿血絲的憔悴面容,眼底卻只有冷漠。
她說,“孟昀, 我知道皇帝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我還是恨他,也就作為幫兇的你一併恨了, 哪怕你是為了我。”
自從睜眼看到他的那一刻,她便什麼都明白了。
在那日看到他的那一刻, 她以為他說喜歡她, 是假的, 但原來卻是真的。
原來她一心希望他是真的喜歡她,現在她卻希望他便就是那樣卑鄙的人,欺騙她感情, 屠盡她滿門的小人,那樣她便可以一心只恨著他,同父親哥哥們一同黃泉相見,而不是這般像笑話一樣的活著。
孟昀聽她說完這句話, 眼底沒有過多的情緒,只是沉默,一字未說。
整個房間是窒息般的寂靜。
過了良久, 他轉過身,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待京城形勢稍定, 我會送你出城,你既恨著我,日後天高海闊,你我再不相見,只是……”他頓了頓,“在這之前,我希望你能好好留在這裡,不要……不要做傻事。”
秦九兒無聲笑了笑,“我既活了下來,便不會再尋死覓活,三哥說他此生之願是踏便千裡江山,看萬裡長河,我會代替他,去看這世間日出日落,雲卷雲舒。”
“好,”他仍未轉身,“自今日起,你叫歲安,季羋先生收養的孤女。”
“你好好休息,我會再來看你。”說完他便徑直出了屋,不給她回絕的餘地。
回京之後,孟昀便一頭紮進了政務裡,秦家之事所引起的問題繁多,劉曜雖以張榜昭告天下,從頭到尾說得條分縷析,說秦穆為保住兵權,加害皇族,這等事在前朝並不是沒有過,百姓雖驚訝,卻也不疑有他,穎悟巧思之人雖能將這一切看透,卻多隻藏心中,不敢多加妄言。
秦家如此昌盛的家族在一夜間被剿滅,更讓朝中之人體會了當今皇帝的雷霆手段,朝中幾乎一片死寂,沒有一個人敢出一口大氣,且秦家覆滅已成事實,此時說什麼都是枉然,不如閉上嘴巴,免得呈一時口頭之快,禍一家上下百口性命,即便是再凜然大義之人也是謹小慎微,不敢枉加諫言為秦家討清白。
萬事看起來都十分順利,但劉曜低估了一件事,那就是秦穆在軍中的威望。秦穆徵戰數十年,手下帶過的兵不下數十萬,如今朝中武將也多為他曾經的部下,秦穆為人正直和善,軍中受他恩惠者更是不計其數,在天氣惡劣的邊關他也從不特殊待遇,將酒肉棉被分與將士同用,與將士們同食同寢。有受傷的將士,他也會時常前往探望,甚至親自為他們換藥,可以說是待將士如手足,凡是他帶過的兵,皆視他為這世上最敬重之人,就算秦穆當真謀反,他們也會毅然追隨。
劉曜演的這一出戲可以愚弄無知的百姓,卻難讓數十萬將士平怒,一時軍中怨聲四起,甚至有不少士兵高呼要為秦將軍平反。
但幸好的是劉曜訊息得的很快,在那些人初有起義之心時便以謀逆之罪關押了起來,孟昀諫言不要將這些人處以極刑,交給他十日之內必當穩住京中軍心,至於邊疆只能暫且封鎖訊息,待京中形勢穩定再從長計議。
軍心既亂,要穩定軍心,那便要從人心入手,軍中男兒剛硬不阿,卻多為沖動之輩,只想著為秦家平反,他們或會想著最多一死,卻未想到他們還有妻兒老小,而謀逆之罪,是要株連九族的。
他一面先是勸服那幾個欲起義的將領,實際用他們的家人相脅,願不再起義的人便放回軍中,甚至職位不變,以表君王仁慈之心,另一面若有頑固之人則以謀逆之罪定罪下獄誅其九族以表君威,再者收買軍中人心,讓那些顧忌家人性命計程車兵去動搖他人,畢竟秦家覆滅已成事實於事無補。
這樣一來而去,漸漸地將士雖怒火未平,卻鮮少人再提為秦家平反之意。
這十日奔波於牢獄軍營,沒幾天是真正合了眼的,此事差不多了結的時候,孟昀本要入宮稟報,肖寒卻是攔住他,“公子,你還是好生歇一歇吧。”
孟昀抬頭看他,這孩子跟了他這麼些年,他雖不善言辭,但他一舉一動他都能知道他在想什麼,他遂問他,“你可是不喜我與皇上親近?”
肖寒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移向了一旁,沉默不答。
“對不起,小池的死在我意料之外。”
他清晰地看到肖寒的眸光顫了顫,“你從小跟在我身邊,你的心思我自是明白,是我自私只顧護住九兒性命,卻害小池命喪。”
肖寒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看向孟昀,目光有些晦暗,而後他道,“肖寒從未怪過公子,公子是這世上肖寒最敬重親近之人,無論是誰想要傷害公子,肖寒都不雲允許。”
孟昀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終是化為一聲嘆息。
從始至終他眼底只有一個秦九兒,再無暇顧及旁人,卻是又害了一個傷心之人。
“公子。”管家尋來,遞給他一封信,“季羋先生給您的信。”
孟昀皺了皺,將信紙給拆開,上面只有一句話,“秦姑娘恐患失魂之症,速來。”
孟昀一怔,轉身便奪門而出。
一路上他來不及多想,只是一心朝著章山狂奔而去,剛到山腳便看到了他師傅身旁的小童提燈站在山腳似在等他。
“公子你可來了!”
他急忙下馬,“九兒到底怎麼了!”
那小童一邊走一邊向他解釋道,“因為秦姑娘總是一個人呆在屋裡,前幾日我去給她送飯便覺得她有些怪怪的,但我想著應該是秦姑娘還替親人感到傷心所致,但今日她卻問我‘她是誰’?像是將什麼都忘了,還爬上了牆,說是在等什麼人,怎麼勸都不下來。”
孟昀神情一怔,神情似有恍惚,那小童正欲再繼續說些什麼,但一眨眼眼前竟就不見了他人影。
那夜月光很亮,照在青石板鋪成的長階上,似淌了一地華光。
長階之上,有個紅衣的姑娘,坐在牆頭,眺望著遠方,月光映出她姣好面容,風拂起她的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