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很早之前,他便認得她。
早到她還不知世間有個叫孟昀的人,亦不知有一個人默默關注了她九年,然後在她從樹間摔落的那一瞬,接住她,與她相識。
那一年他十歲,她六歲,驪山秋獵。
那時他剛學會騎馬,他父親想歷練歷練他,便讓他獨乘一騎,但又不放心,便讓他大哥孟異陪著他,因山路蜿蜒,他馬術尚不熟稔,不敢打馬快騎,只是牽著韁繩任馬跟著山路慢慢踱步而上。
孟異笑話他,“三弟,照你這速度,等我們上山,估計人家都要收拾收拾回京了。”
孟昀有些窘迫,他自小隨山中高人習武,雖現在只有十歲身手還算矯健,但他往日都是坐馬車,從未自己騎過馬,不知馬竟如此難控制,這山路彎彎曲曲的,一個馬頭沒調轉便容易跌下山崖,他從小便少年老成,做事小心,不像其他孩童般頑皮天真,攥著韁繩一刻都不敢松開。
此時孟異這般取笑他,他也不惱,只是皺眉道,“大哥莫要取笑我了,我稍快些就是了。”
他剛說完,只覺耳旁掠過一陣疾風,一身姿健碩的中年男子便從他身旁揚鞭打馬而過,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山間,“九兒,快一點!”
“爹,你等等我!”一聲清脆如銀鈴般的童音從孟昀身後傳來。
孟昀回頭,便見彎道處竄出來一匹白色的小馬駒,披了大紅鬥篷的小女孩就那樣闖進了他的視線。
女孩大紅的鬥篷在風中翻飛,小巧的她裹在一片紅雲之中,面容稚嫩青澀,分明只有六七歲的模樣,卻已是明豔得不像話。
他怔怔地看著她從他身邊迎風而過,她笑起來燦爛的眸子竟就在那一瞬刻進了他腦海,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他還怔怔的愣在馬背上。
他甚至聽到那女孩身後跟著的好幾個少年向她打趣道,“小九,你可看到剛有個愣頭小子竟看你出神了,你若再長個幾年還不把他魂給勾了!”
接著便是一陣鬨笑,他隱隱覺得臉頰有些發燙,那是他此生第一次紅了臉。
他大哥亦聽見了他們的打趣,轉過頭來一看,自家三歲能屬文,五歲能賦詩,從來對所有事應對自如的三弟竟也會臉紅,他也笑起來打趣他,“怎的,你還真看上人家小姑娘了?你個奶氣都沒斷的小子小小年紀竟就會春心蕩漾了,厲害呀!”
孟昀紅著臉撇過了頭去,不一會卻又緩緩轉了過來,十分別扭地弱弱問了句,“大哥,你可知她是誰?”
“你說那個騎馬的小姑娘?”孟異笑了笑,“她我是不認識,但我認得她身後的那幾個秦家的公子,估摸著她便是那秦將軍的掌上明珠,秦家小妹,秦九兒。”
秦九兒,他默唸著這個名字。
多年後,她沖他喊著,“孟昀,記住了,我叫秦九兒。”
他微微一笑,這個名字,他已經記住了很多年。
他師從季羋先生,居於章山,並不常回京,但每次回京,他都會有意無意的路過秦府門口的街道,不時便能看到高高的院牆突然冒出一個小腦袋,接著一身紅衣的少女便熟稔的從牆頭翻了出來,只是那時他從未料到,有一天,她會翻上他的牆頭,只為看他一眼。
他回京之後便被任命為太子太傅,白子基本都在東宮,東宮書房外有棵海棠,海棠樹五米開外是一面牆,他喜歡在樹下看書,不為其他,只因,她會來。
她十五歲的前一日,她問他可會來,她不知道,早在一個月前,他便選雕木,每日從東宮歸孟府後還要在房中呆上兩個時辰才會入睡,這兩個時辰裡他不做別的,只細細雕刻著他手中的木雕,小心翼翼地刻出他心上人的模樣。
一月,木刻雕成,栩栩如生的一個秦九兒,幾乎亂真。
他當時便想,九兒見了這木偶,一定是十分開心的。
可就在當日,他的父親卻第一次沖他發了火,這十九年,他父親雖嚴厲,卻從未對他有過苛責,那日他讓他跪在堂中反省,聰穎如他,他父親還未踏出房門,他已然明白他父親不讓他與秦府有來往的原因。
秦家世代為將,功勳卓著,到了這一代更是空前昌盛,秦將軍一生戎馬,立下戰功無數,而秦家男兒更是個個出色,除了老三皆入了軍營,更有老五,十六歲便封了將軍,將長期騷擾便將的北方遊牧民族打得潰不成軍直接逃回了草原,再不敢出來,民間甚至有人說,如今北渝這般繁榮昌盛,都是秦家一手打下來的。